沈薇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在行医院一待就是十日。瑞东斋的学生时不时过来探望她，沈老大夫时不时偷偷买些药材走，唯有齐君复一个人在这十日里对她一声不吭。
沈薇明白他心底里在想什么，也故意不与他多说话，生生吊着他。
正在琢磨这些事情，忽地，她一低头就听见“铛”的一声，是花瓶摔在台阶上破碎之声。她赶紧抬眸，同时也将正在把玩的木偶摆在了桌案上。
“什么人？”
她刚是走出房门，正看到一个下人一瘸一拐地匆匆忙忙奔向小道，而窗户之下，正有一滩青花瓷瓶碎片。
离歌正去了龚家拿药材，而一凡则是与绍旷他们说事情。她眼见不对，赶紧冲了过去。
好一会儿才捉到那个鬼机灵。
“你方才在窗户下头作什么？”
“小的……小的只是路过而已！”被沈薇提着衣襟的下人一下慌了神，倏忽间一下跪倒在地，但解释的同时，怀中的一大串金银首饰也即刻掉了出来。
“好啊你，果然是个贼人！”沈薇说话间一把又将他拎了起来。
明明是高过沈薇一个脑袋的男人，如今却是拼命地往地上躺。
那双布满了斑纹的手紧抓着沈薇的衣摆不放，深陷的眼窝也黑漆漆的，一看就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沈薇心里头猛地一个咯噔，可还是不能容忍他来院中偷盗东西。
“还想耍赖？这可是在京都，你这样，可是要被抓进去坐上十年八年的牢！”
“我，我不像坐牢！”男人哀嚎了一句，随即不再挣扎，只是任由沈薇用一双大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像坐牢却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薇的语气之中满是质疑。
“你随我去趟院长那儿！”
“不，不，我不去！”男人听此又是慌了，正想去掰扯沈薇的双手，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问舟，你在做什么？”
沈薇扭头一看，正瞧见沈老大夫拄着拐杖走来。
几日不见，他又消受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与头上的白发也与日俱增。
“前辈，你认识他？”沈薇这才收住了怒气，不过，也是指着那男人，再指了指撒在地面的首饰。
男人会意，赶紧将东西全都捡了起来，再交到沈薇怀中之时，满是依依不舍之态。
甚至于快把银钗上的花瓣给扯了下来。
“这是我的表侄子沈问舟。”
表侄子？
此人看上去，可有四五十岁的沧桑感了，沈薇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居然是刚过二十的少年。
“这，不会是弄错了吧？”
沈薇支支吾吾地问道，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
沈老大夫却只是摇头。
“若是方便，不如找个地方说说？”沈老大夫一连愧疚地问道，沈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问舟，你跟我一块儿来！”
再与沈问舟说话，沈老大夫却是一脸严厉之相，让沈薇觉得更加奇怪了。
三人刚是走到一座小亭，沈薇还未站稳，沈老大夫便是将拐杖往沈问舟怀中一塞，随即就要朝着沈薇下跪。
沈薇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搀扶了起来：“前辈，你这是做什么呢？无缘无故跪什么啊！”
“还望沈先生原谅，问舟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其实人是不坏的，他来你这儿偷东西，只是因为……”
“因为……”
沈老大夫支支吾吾了许久都没有将缘由给说出来。
沈薇稍有急切，但瞧着他们二人都这样慌乱的样子，便也佯装出一份淡定。
“好了，此时不急，坐下慢慢说。”
不急？自然是急的！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能来偷她的东西吧？
“因为那本就是我娘亲的首饰！”
问舟再一说话，眉眼之中全然都是不屑之态。
仿佛是沈薇做错了什么一样。
沈薇当即朝着他迈了几步，他眼见逼近，脸上的神色突然间又是变了，眼底的仓皇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
切，装得和老虎一般，可实际上只是老鼠而已。
居然还让沈老大夫替他抗下这个过错，实在是幼稚。
“这些首饰的确是我那表妹的东西，不过，为了买药材，这些首饰便是用来抵押在沈先生这边的。”
沈老先生的确一开始就和她说过这件事情，她一开始拒绝如此，毕竟首饰不是银两，之后或许会引来岔子。但后来拗不过沈老先生，这才答应。
没想到那么快就出了问题。
沈薇当真觉得她自个儿是个乌鸦嘴。
“好了好了，我知晓，不过这便是交易，交易过程中若是没有任何问题，是难以被取消的。更何况，这位大哥居然用出了小偷小摸的伎俩，实在是让我……”
沈薇话还未完，沈老大夫抬手擦了擦脸颊，随即又要下跪。
沈薇只好一边叹气一边将他按在了一旁的长凳之上。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这时候经历他们家里头的恩怨事儿？
“我们本是将这些事情都给说好了，岂料我那表妹昨日居然悬梁自尽，问舟悲痛不过，这才做出了这等傻事！”
“自尽？不是已经有各种便宜药材了吗？为何还要自尽？”
沈薇一脸困惑。
“即便是有药材，可若是没有了生的希望，活着又有什么用呢……”问舟转过身望着外头那一片苍茫的大雪，幽幽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话说得不错，不过偷东西的本事倒是差了点！”
沈薇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摸出一个雕镂着牡丹花的金钏，极为不情愿地递到了问舟的面前。
“这是你今日的工钱！”
“工钱？”
问舟和沈老大夫同时惊讶相问。
问舟睁大了浑浊的眼睛，凝了沈薇许久，偷偷看她几眼，又看金钏几眼，一股矛盾之意顿时从心底涌了上来。
“嗯，从现在起，将我院中所有的药材都给搬出去，一件不留！”
“沈先生，这怎么可以？”沈老大夫当即拒绝，“问舟做出这种事情已经是不对，你还要给他东西，而且，这药材是你的，我们如何能够……”
“卖给你们，又不是送给你们，你们慌什么？”沈薇略显不耐烦，又将拿着金钏的手晃了两下。
金光在雪色之下显得特别亮眼。
“再不收我可就改变主意了！到那时候，工钱只有一个铜板了！”
“是……多谢沈先生！”
沈问舟半垂着脑袋，接过金钏的同时也用余光锁住沈薇。
“行了，交代你们的事儿，待会儿办了就行！”沈薇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随即自顾自地回了院子。
沈老大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上下唇哆嗦间才透出几个音：“可真是菩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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