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再见
相对无言，面对他恳切的目光，顾子笙一时语塞。如此沉默了片刻，顾子笙扯起一抹浅浅的笑，笑中有些许的悲凉。她长叹一口气，道：“我亦飘零久，深恩尽负，死生师友……我不能再承受下一人的失去。”
父母双亡，挚友遇害，恩师自尽。回首二十五年的人生，不知不觉间随行的只有寥寥数人，如果许亦葬身大海，她便真的是孤家寡人。
她忽然语气突转，瞪着许亦喝道：“我是你老大，你必须听我的命令。从来就没有把下属扔出去送死自己苟且偷生的话！给我起来！”她不由分说地将许亦从驾驶座上拽起，她只有一只手能动，但是就这么一只手的力气也不容小觑。
顾子笙力气大得吓人，将降落伞塞进许亦的怀里，把他推到舱门口，低头俯视波光粼粼的海面――时间还来得及。
“老大！”许亦又唤道。
“这事儿没得商量。”顾子笙回答。
于公，游隼需要一位领导者，而不是她那样的翘脚掌柜；而于私……有一次许亦受伤昏迷不醒，克里斯寸步不离地守在许亦的身边。许亦昏睡了三天三夜，他就守了三天三夜。假如许亦出了什么意外，克里斯绝不会独活。而言疏不一样，他足够理性，感情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会难过，但不会沉溺于此，时间终究会抹去一切悲伤。他会好好活下去，他依旧是言疏，他会有一位温柔贤惠的新娘，接着长命百岁，然后儿孙满堂――顾子笙这般想着。
念及此，顾子笙的脸上绽放出柔和笑意。她费劲地用一只手把戒指摘下来，郑重其事地交到许亦的手中，道：“帮我把它还给言疏，替我对他说声再见，还有……对不起。”
许亦只能接过将这枚戒指捏在手中，火一般的颜色落在眼眸中，却是一片苍凉。
“我的衣冠冢里，便放它吧。”卷刃的蝴蝶刀放进他的手中。这把蝴蝶刀几乎见证了她这一生所有的重要时刻。
等到他抬眸时，胸前忽然受力，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被推出舱门，倒映在眼中的是顾子笙被风吹乱的长发下泛起浅浅笑容的面庞。
“顾野！”他声嘶力竭，却再也无法回到即将爆炸的直升机上，徒劳地抓握空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直升机偏离原来的航线，飞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之上，随着爆炸声化作天边一簇焰火，四散坠入波涛中。海面浮起零星的残骸，而更多已经沉入海底，再也不见那个一生凄苦嚣张跋扈的顾子笙。
滚滚黑烟在蓝天白云间逐渐被清风淡去，就像是顾子笙所想，时间也终究会抹去一切。她的故事以惨烈的方式结束，然而人生并不是阅后即焚。
因为相信，所以把所有的悲伤一股脑倒给言疏去承受――她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言疏很惨忍。
被海水浸透的衣服等不及换，许亦马不停蹄地返回婚礼现场，环顾四周表情各异的宾客，他眼睛通红地宣布道：“新娘不会再来了。”
他看向言疏，他依旧站在红毯的尽头，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一步步走到言疏面前，许亦把顾子笙交给他的戒指从口袋里取出，放进言疏的手心，苦笑着流出两行泪：“她委托我和你说一声再见，还有对不起。”泪水混在脸上没有来得及擦去的水渍中，却是一样的苦咸。
他看见那双清冷的眼眸阖起，眉头紧锁而又舒展开，待睁开时他眼中的清冷被无声的哀怨所取代――极轻极浅，被深深压在眼底，如果不是许亦站在他面前根本看不见他情绪的变化。
“谢谢。”言疏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一如既往地冰冷。许亦再看时他已经攥紧握着戒指的拳头，冷静地对所有人宣布：“婚礼取消。”然后他便踏着红毯拂袖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许亦的错觉，他的身姿如此挺拔，为何脚步有些几不可查的踉跄。
他的悲伤只会展现在顾子笙的面前，顾子笙不在，便只能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望着言疏离去的背影，许亦忽然明白为什么顾子笙在最后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他活下去自己赴死。
一场世纪婚礼既没有新娘，也没有新郎。留在现场的宾客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关于新娘和神秘男人私奔的传言不胫而走。他们谁都不知道，新娘已经坠入大海中――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言疏独自把车开上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烟花的观景台。他下车走到她曾站过的地方，低下头摊开手掌――钻戒上无意间沾染的血迹足矣说明一切，他的小狼崽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她从不说再见，而再见，即是永别。
蓝天白云，阳光灿烂，灿烂得强烈，灼痛了他的眼睛，直至内心。在金色的阳光中，他恍惚间看见顾子笙那张紧张羞涩还要故作凶状的脸，明明是告白，却更像是小混混在收保护费。耳畔便想起了她的声音：“喂！言疏，你喜欢我行不行？行就行，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他当然喜欢，跨越时光对着记忆里的顾子笙含泪微笑道：“我见众人皆草木，唯你是青山。”这话他对顾子笙说过三次，可每次她都没有听清，屡屡错过就像是命中注定。
“言疏我喜欢你……不，我爱你，言疏，我爱你，我爱你！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会对你说，我爱你。我这辈子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对于你，是今生第一次。”
“……我也是。”对着天边半舒半卷的流云，他的话化在微凉的风中，说给过去的顾子笙听。
顾子笙算准了一切，可独独低估了言疏的感情。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入骨髓，他的灵魂处处烙下她的印记。顾子笙能戒掉烟，言疏却永远不能戒掉顾子笙。
终究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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