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色,五官的感觉皆消失不见,自己亦融为黑暗的一部份。没有开始亦没有终结,连存在也说不上。只余下这似是而非的精神体,没有别的东西存在。就像是「无」,很孤单。
在记忆的洪流中,想起以前的事。「我」的名字应该是殷霜离。
小学四年级那年就有近视。大姊说戴眼镜不好看,向我推销用隐形眼镜。只是我觉得配戴时,好像双手插眼,很可怕,所以才不要呢!
到了十五岁,视力变差。本以为是近视或散光加深,买新眼镜就可以了……事与愿违,视光师对我说,右眼验出散光于短时间内急剧加深,已由数百度升至一千度以上,建议去找眼科医生检查。
依从此意见,我便到专科检查。重新量度数、测眼压、量角膜孤度等,大费周章,得出的结果是我患上锥形角膜。
听说此病症是其中一只眼先行衰退,大约几年,另一只眼的视力也会跟着变弱。已经无法找到合适的眼镜。
经医生的建议,我要佩带硬式隐形眼镜。真讽刺,以前说过不要的我,如今却变成「必须」……勉强地用左眼的视力观看事物,平衡感变差,走路时也要多加小心。
等了三星期,订制的镜片终于送到。本以为学会戴就可以了。可惜即使已经量了角膜弧度,用后感觉还是会有偏差。戴上再脱下,一共重覆了三次,花了一小时,才找到一对合适的。
而且因角膜孤度不正常,固用上硬式的镜片就像是有砂跑进眼睛中,很不好受啊……连学习洗镜片,就花了我三小时。一面担心着自己把方法忘掉,一面勉强自己提起精神,是由心而发的疲累。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难受,每天使用隐形眼镜时就像受刑。逛街的时候,会出其不意地感到双眼不适,刺痛的感觉令我张开眼也会感到困扰。不停流下的泪水,并非出于自愿,是眼睛受刺激而不能止下。
更令我恐惧的是,当每次脱下的时候,感受到左右眼的「硬度」不同,像是快要腐朽般。我何时会失去所有的视力?每次我也问着这没有答案的问题……
强迫自己去接受,能得到的前路依旧茫茫。视野一步步地收窄,直到眼前一片朦胧、混浊。硬式隐形眼镜已经不能再戴上,不能看清事物的我,把自身困着,留在自己的世界,开始近乎与世隔绝的时光。
这些一切,像是碎片般,在我的意识中零星地出现。
之后呢?随后的记忆如同出于迷雾中,只余下印象,一丁点也回想不起。幸福与快乐;痛苦与悲哀,赠与我的人是谁?缺失了的部份,已散失在何处了?
内心深处,像是听到自己大叫,不要忘记。为何我在这里,完全没有印象……回想之际,不应该存在的痛楚就来袭。
深沉的黑暗中,不知从何时开始,遥远的彼方传来一把令人怀念的男嗓音。如同夏天吹过的凉风,很透彻,令人感到舒服与怀念。
单纯听到他的声音,就能够安心。只是很遗憾,听不清楚他所说的内容。他到底是谁?在我的记忆中找不到类似的身影。唯一确认的,就是他在我心中,占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随时间的流逝,这片纯然的黑暗,出现了一道轻柔的光线,引领我离开。
接近那道光的同时,我亦回到实在的世界中。四周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我明白那只是未张开双目。
咦?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和我很接近,是在耳边轻声的低语。触动着我的心弦。
「妳睡了五天,还不起床啊?」
原来他一直是在对我说话。很想回答他,我没睡,很清醒,却是连张开嘴巴也做不到。
「第六天了……今天我带了花来。这是紫云英,听说花语是幸福。」
对于不能活动的我来说,他对我说话的时光,已是最开心了。最少不用一个人。在世界中,只有他的声音是特别清晰。我很想知道他是谁……
「求求妳,快些起来……」
他的语调中所包含的哀伤,一次比一次深切,令我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可惜身躯完全动不了,没法对他作出回应。
「这是第八天,妳不是说过很想亲眼看见我吗?」
他与我果然是认识的,但是我却想不起。头很痛,就似是戴上了荆棘宝冠般刺痛。
「今天想听什么?只要妳希望,我就为妳而唱……所以请张开双眼吧……」
或许我看到他时就会想起来……可惜,双帘有如被锁死般,任我如何努力,仍是紧紧地闭上。
「常识もモラルもぶち壊し、罚を受けるのは仆だけでいい。最期にキミが言った言叶を抱いて……いつの日もキミを思うよ……」
中文翻译:常识与道德通通都捣毁,受罚的只要我一个就够了。在最后我拥抱着你说过的话语……连无论哪一天都会想着你喔……《IMITATIONBLACK》
令人陶醉的音色,未完全的歌曲,悲切的心境,反映在音调中,在我的心中回旋。即使没办法记起,心却在渴求,永远倾听着他的嗓音。
他紧握着我的手,这是偏冷的触感,然而我的内心出奇地暖和。不要松开我们之间的一对手。我内心如此竭力地呼喊,身体仍旧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地躺着。
激动的情感向我全身漫延,很辛苦……焦虑、不安,令温热的泪体从眼角无听无息地滑下。
对方就如同发现珍宝的呼叫我的名字。
「霜离!」
他用指尖温柔地抹干泪水,把脸靠近我。我会知道,是因为感受到他那微轻而急速的呼吸。他的头发好像有点长,有些刺刺的感觉。
接连的努力下,我终于张开一线眼睛,视野虽然很窄,但仍勉强看到一个人……
天然咖金色的发丝,在阳光映射下化作金丝;棕色的双瞳如同迷幻石,把人吸引住;白皙的肌肤没有分毫的瑕疵,有如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天使。然而他的耳朵上戴着几只纯银的耳环,增添几分邪魅的感觉。
我一定是在作梦!努力把那沈甸甸的眼皮张开,目不转睛地望向他。只见他那迷人的眼帘中,带有错愕的神色。不过转眼消逝,进而他露出淡淡的苦笑。
对他的脸庞我完全没有记忆,他是谁?为什么这双手的触感令我怀念?头痛又再次痛击着我,完全想不起……
由于插着喉管的关系,我仍旧没法活动。眼看他那如艺术家修长的手正缓缓地从我手背上移开。他站起来,以猫步般轻声地往后退。
此时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啊……是医生。有着如同黑咖啡般的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脸容上充满知性,总是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他是白医生。
很奇怪,白医生平时挂着的笑脸消失无踪,更带着剃刀似的眼神紧盯着那少年,当中更包含着嫌恶感。
相较起来,那神秘的少年如同冰块般,冷冷瞄了医生一眼,就转身离开房间。
少年离开的瞬间,侧脸看着我,神色中回复温和及悲哀,他双唇微微地开合,应该是想表达什么。虽然我不懂唇语,却是在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意念,就是他在对我说「再见」……
任如何努力,我仍然没法子想起他是谁。无法遏止的眼泪涌出。满身喉管的我,动弹不得。只能目送他离开。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转变(白亦雪篇)
无聊的过去,是那个软弱不堪的自己。愚昧地以为有人会真心相待,最终所有都是假的。唯有一个人总在我的身边……
混乱的现在,我一定是疯了。到底是那里出错了?反正就不会是错在我身!为什么你的眼中只有她?我也很喜欢你啊!
来到医院,那个女人所在之地。如果她消失,就有机会得到阿彻了吧?我一步步向她的方向迫近,心中闪过一丝快感。无从思考,亦不欲细想,脑海中充斥着往昔的光辉情景。
贵服华装,被晶莹的宝石包围,住在有如宫廷的大宅中。称得上现代版的贵族,喜欢就要弄到手,不喜欢的话……
「帮我痛扁她!」我睥睨着面前被按在地上的女生。
哈!真好玩,刚才还在讥笑我,如今不就在求饶了吗?我坐在椅子上,一手抬头,看着一切。
罪恶感?怎会有!那些下等人,像是沟渠老鼠般,完全不必同情。我是白氏财团的千金--白亦雪。
站在我身边候命的少年,是我的贴身保镳。他是孤儿,故此无名无姓。叫唤时实在麻烦,我便赠予他一个名字--「影」。
本来影是在父亲的杀手组织内工作,后来被我要回来。灰色的头发,湖水蓝的双瞳,看来有点冰冷,但都还称得上是一名帅哥。跟在我身边的,怎可以是丑八怪或大叔!
「好啦!玩够了,回家吧!」我从椅子上跳下来,对影露出可人的笑容。
「是。」他恭敬地向我鞠躬,再拍两下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停止了。
我们昂首离开这栋偏僻的废工场,把那不似人形的女生掉在这里,任由她自生自灭。我专用的房车,已经停在大门前等候。看着众人对我毕恭毕敬,就更激发起我的优越感。
「开车!」只要我一声令下,会有什么不行吗?
优闲地伸着懒腰之际,车子猛然停下。幸好影及时把我扶着,不然我就趴倒在地上了!我恨恨地盯着司机,想要破口大骂之际,他先行对我解释。
「对,对不起。小姐,因为突然有人冲出来,所以……」
听此,我更是怒火中烧。是谁有这种勇气,挡住本小姐的去路?
「给本小姐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气冲冲地对影下命令。
反正一直以来,影都未逢敌手,故此我很放心让他独自行动。每次他总是回应我的期待。我亦乐于等着对方下跪求饶。
唔……五分钟了,应该差不多了吧?我走下车一看,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影半蹲在地上,嘴角有着血痕,正大口大口地喘息。而对着他的男性,站在逆光的位置,从容不迫,身上散发着冷傲的气质。
金啡色的头发下,是雪白的脸庞,有着近似西方人的轮廓;均匀修长的身驱,有如在艺术品般的存在。
他的双瞳闪烁着蛊惑似的光芒,令我的心为之一震,深深地被迷倒。刚才的愤怒已经消失于九霄云外,现在只是一心想把他弄到手!
看着他渐渐走近,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哗!连笑脸也这么的迷人呢!
「喂……」他的嗓音有着透明感,叩着我的心扇。
然而,从他的眼中,没有把我映入眼帘,连一丝温度也没有,极致的冰冷。
「别挡路。」在瞄了我一眼后,他只是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便若无其事地离开。
被留下的我,呆滞地盯着那名少年所消失的位置。
「小姐,没事吧?」影一拐一拐地走近我,担忧地问。
我并没有回答,心中的震撼没法子平服下来。这就是我初次邂逅阿彻的经过。从那一天起,我就迷恋着他……怎可以被这半路跑出来的女人抢走他!
我脸上挂着笑脸,来到那女人的病房前,用抖擞的手把房门打开。黑暗的房间中,我看到她的手上有着一件反光的物品,是戒指!
难道是阿彻给她的吗?我记得他也戴着一只啊!戴在左手的中指上……这不就代表订婚戒指?
妒意越来越浓,我咬紧牙根,保持冷静的语气开口,眼睛却紧盯着那只戒指。
「殷霜离,你太无情啦!不会是忘记我是谁吧?」
看她一脸紧张,我就兴奋起来。一手把她的戒指抢过来,握在掌心中,就像是得到一切。正当沉醉在成功之际,这个下贱的女人竟然咬我一口!有生以来,我从来没受过这么的屈辱!
可恶!我一定要杀了她!拿着早准备好的匕首挥舞,却只是轻微划过她的背部。不能让她就这么跑掉!
然而,正当我想要追出去时,影拦截我。
「滚开!」我凶悍的语气叫喊。不能在这浪费时间。
「小姐,请您住手吧!」影带着悲恸的目光凝望着我,抓着我的双肩。
我张大眼睛望着他,一边笑,一边哭。已经回不了头,这份恨意要至死方休。不想去理解,害怕去承认错误。不然就连这丁点的立足点也消失。
我最爱的人……或许就是自己,所以才不愿放手。
用力把影推开,从他的身上抢了把手鎗。狂乱的感觉把我的脑袋麻痹。哎呀!这女人跑得真慢啊!
把手鎗举起,瞄向她,希望可一击毙命。但是万万没料到反震力颇大,令我错失了击杀她的机会。幸好把她的小腿擦伤,看她拐着逃走,我嫣然一笑。
重新紧握匕首,再用脚把门踢开,以胜利者的语调宣布她的未日。她却被我这么一吓就滚下楼梯,真没用。
突然后方有人把我的手扭到背部,令我没法施力,而且很痛啊!那人更用鎗管直指着我,把我迫到墙边。
「清水彻,快住手。」这是影的声音!所以抓着我的人是阿彻?
阿彻却不发一语,更拉动保险掣。他想要杀死我吗?
「之前已经说过……我不会再客气的。」他用极冰冻的语调说出,其中带着愤怒。
我反射性地闭起眼睛,耳传来鎗声。但是却没感到痛啊……
偷偷张开眼睛,影就近在我的眼前。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墙壁上出现一个破洞,只和我相差几毫米。咦?沾在我手上的是……
「血?」
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上满是赤红色的液体,便开始感到害怕,但是我应该没受伤啊!我转移视线,看向影的手臂,血已把他的衣袖染红。
「这已经很便宜你。」阿彻冷眼向影一瞄。然后便急速地跳下楼梯,到达殷霜离的位置。
首次看到阿彻冰冷的脸上,出现一种温度,却是充满焦急的神色。在他眼中,由始至终只有殷霜离一个……
抬头望着影,我们的眼神对上。珍惜我、为我舍身的人,不就近在眼前?唯有他全心全意地伴于身旁,我却是一直不去留意。只是因为习惯了,就觉这一切是必然的。
「抱歉……」影低声向我道歉。他总是这么作出包容,明明错的是我……
我抓起影的手,再偷瞄阿彻一眼。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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