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盯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爸爸不要你们了，他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温岚依旧不相信秦苏的话，她每天都期待着温良可以回家一趟，以证明所有人的话——包括秦苏的话，都是谎言。

然而温岚没有等来温良，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她看见两个面相很凶的男人坐在屋子里，不停地抽着烟。

母亲秦苏则倚在门框上，她脸上的表情十分麻木。

“温良欠了我们很多钱，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还清？”他们问道。

“我说过了我没有钱。”秦苏依旧是面无表情。

那两个人咕噜了一阵之后就走了，他们走后没几天，温岚和秦苏在田地里干活的时候，有人过来把她们赶走：“不用种了，不用种地了。”那个人说，“这些地已经被卖掉了，用来还温良欠下的钱。”

秦苏几乎和那个人打了起来，她的头发也乱了，将脚上的鞋子拼命地朝那个人砸去：“你们这群王八蛋居然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他欠的钱你们找他去要，为什么要这样为难我们……”

“这田地本来就是他们温家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初他用这些田地作抵押，现在他输钱换不起，我们只能把地收回去。”

温岚不知道对这样的父亲到底是爱还是恨，亦或是爱恨交织。她本来应该爱她，因为他给了她上学的学费，给她买了新的书包，而且从来没有打过她。可是她也应该恨他，因为他几乎从来没有叫过她“女儿”，甚至很少叫她的名字，作为一对父女，他们甚至很少说话。更过分的是，他输掉了全部的她们赖以生存的田地。

她记得那些阴暗的日子过了很多天，很多天她和弟弟都不敢开口向秦苏要新的衣服，新的鞋子。然而秦苏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苍白，身体也一天天瘦削起来。

她躺在床上睡了很多天，那些天温岚承担了所有家务。终于有一天，秦苏醒来的时候，她坐在那个精致的化妆台前，开始梳理她的长发。

她用梳子小心谨慎地梳理它，梳地很直很直，然后她精心地把它盘起来，再别上一个很漂亮的发卡。

秦苏穿上一件漂亮的裙子，在镜子里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温岚不得不承认，秦苏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即使年华老去，也没有失去那份高贵和优雅的气质。

她开始频繁地外出。每天都精心地打扮一番，从早上就出去，到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她会连续好几天都不回家。

大多数时候，家里只剩下温岚和温子玉。每天早上她早早起床，做好早饭之后，叫醒温子玉，然后吃完饭匆匆地上学去；到了晚上她和子玉吃晚饭之后，温岚便把剩下的饭菜留在锅里，放在火炉上热着，因为秦苏很有可能会半夜回来。

那张很大很大的床上就只剩下她和温子玉。每天晚上的睡觉之前，温子玉都会缠着温岚讲故事，温岚便绞尽脑汁，胡编乱造一番，温子玉却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在温子玉的生命里，温岚对他的重要性远远胜过了秦苏。

秦苏再回来的时候便带了很多好吃的回来，有时候她的脖子里还会多了一条项链。她回来的时候画了很浓的妆，也并不说话，只是脱了衣服到头就睡。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可是却一天比一天安静。

秦苏的脾气依旧没有变好，她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后来，她有了手机——手机在那时是很稀罕的东西，但是秦苏却有了。她常常把手机放在她的枕边，每当手机响起的时候，她便像是立刻变了一个人，和声细语地和那个电话里的人聊很久。

温岚和温子玉并不知道给秦苏打电话的人是谁，但是他们知道那是个男人。

村里人开始风言风语了。每当温岚去上学的时候，总能听到邻居们用嘲讽的语气问道：“温岚，你的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那些语气不好的问话让她感到非常不喜欢，有时候她甚至有点讨厌秦苏。因为秦苏而让她变成那个倍受瞩目的人，因为当她走过的时候，邻居们就会指着她说：“看，那个就是秦苏的女儿。”

终于见到那个男人，是在秦苏生病的那一天。那个男人提着很多的东西来看他们了，和温岚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是个很儒雅、很有风度的男人。

“温岚，快叫叔叔。”秦苏见了男人，立刻对温岚说。

温岚拉着弟弟扭头出去了。

村里有一条小溪，离家里并不远，温岚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到那里去玩。她拉着温子玉坐在小溪边，脱掉鞋子，把双脚放进水里。

“姐姐，那个男人是谁？”温子玉问道。

温岚说：“那个男人就是经常给妈妈打电话的人。他要拆散妈妈和爸爸，他要带走妈妈。”

温子玉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他问道：“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妈妈。”

温岚想了想，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很快，温子玉便跑到家里，推门进到屋里的时候，看见秦苏正靠在床垫上坐着，而那个男人正笑着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

“你这个大坏蛋，你要把妈妈夺走，我不喜欢你，你是坏人！”温子玉学着温岚骂人的样子，大声骂道。

男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他依然笑着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脑袋说：“乖，叔叔不是坏人。”

温岚那时候就站在门口，站在一个他们看不到她，而她却完全可以看到他们的角度。她从秦苏的脸上看到了少女一般的笑容，她温和地对那个男人讲话，这种语气和神情，在她和父亲温良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就在那时开始恨秦苏了。这样的笑容在她面对温岚和温子玉时，从来没有过。她终于明白秦苏为什么对待自己和弟弟这么冷淡，因为她把她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那个叫做乔慕君的男人。

关于乔慕君的事情，她也是在后来从奶奶口中得知的。

乔慕君和秦苏是初中同学，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乔慕君就对秦苏情有独钟。他们曾经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但是初中毕业后，乔慕君因为考上了高中继续去外地求学，而秦苏则辍学在家。他们约定等到乔慕君高中毕业之后就结婚，但是没想到等到乔慕君再去找秦苏的时候，她已经嫁了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乔慕君不能原谅秦苏，认为她违背了当初的约定。高中之后他继续上大学，并且在大学期间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个人结了婚。

大学毕业后，乔慕君留在大学当了一名大学老师，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偶然从别人口中得知当初秦苏嫁给温良的真正原因，他才开始慢慢地原谅她。

在温良还没有离开家的时候，秦苏就和乔慕君悄悄地见过几次面。也正是秦苏在见到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乔慕君之后，才开始越来越觉得看温良不顺眼。

秦苏小心地保持着和温良的关系，但是这样的关系最终还是被温良知道了。他不再像头黄牛一般地干活，开始染上赌博并且彻夜不归。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了秦苏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