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怪人出手取命,李莫愁却也是心无所惧。
适才一番较量,两人竟是拆了近两百招,李莫愁心下有底,自己虽不及对手,但对手若是真想取了自己性命,怕也不是一件易事。当下也是不惧,亦起一掌,对接而上。两掌眼见接上,忽的对手却是变了招。只见对手掌形一收,转握成拳,拳又虚捏,却是弹指之势。
青袍怪人弹指以待,只待李莫愁自己手掌撞上,指尖所指,正是掌心少府穴。李莫愁暗叫“不好”,急急收势,顿将掌势一移,想从侧面滑过去。
岂不料青袍怪人似有后招,适才弹指虚出,只是骗得李莫愁身形侧移。只待李莫愁侧移,自己却是暗出一掌,击向对手肩头。若真如此,李莫愁定是两力相叠,身形必是转个半圈,那时候正是背心对敌,再无闪躲。
李莫愁身虽侧移,招却未老,但觉暗有掌劲袭来,硬是急转腰肢,将自己多转了半圈。如此一来,青袍怪人第一掌却是落了空,而第二掌原先要落在李莫愁背心的,却偏偏直落到了胸口。
两人一番变招,尽在电光火石之间。青袍怪人重掌轰下,却也给了李莫愁固守前门的机会。
李莫愁双臂回收,死护心口,只感到一股厚重掌劲,硬生生压得心口剧痛。“啪”的一掌,李莫愁守势不改,却整个人被他凌空轰出了庙门。
这一掌后劲不可限量,李莫愁空中无处借力。只怕对手此时再度跟上,再来一击的话,那自己当真是风中落叶,再无生机。
忽然,背后一股强劲托力而至,竟是将她身形稳稳托住。李莫愁不及回身,又感身后之人再发力,重新将她送回了庙中。
这一来一去只在片刻之间,李莫愁尚未落地站稳,就听到身后一人飞入,气足声厚,开口就道:“黄老邪,你真是越老越邪了,连这般可爱的女娃儿,都狠心下得了杀手,看来我老叫花子这次倒是来得巧咯。”
声落人现,李莫愁一看,大为吃惊。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村口那名偷鸡的老乞丐。这老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武林“五绝”之一的北丐洪七公,而适才那位青袍怪人,正是“东邪”黄药师。
李莫愁本就天资聪颖,这段时日经历甚多,当下心中便是转了几转,待得洪七公说完一句,自己便已是恭恭敬敬上前,只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女娃儿别怕,有我老叫花子在,谅他也不敢欺负你。“洪七公面露慈祥,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转身又冲着黄药师说道:“黄老邪,是不是女儿嫁了人,你一个人无趣了,就来这里寻这女娃晦气?”
“胡说八道!哼!”黄药师只是说了一句,就再也不多言,又径自回到适才自己的落脚处,重新摆弄起火堆来。
洪七公看他坐定,也就不再多说,而是拉了李莫愁,在另一边坐下来。而后便问,“女娃儿,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和这个老邪动起手来。”
洪七公一问,李莫愁也就没有保留,一五一十都说了个透。洪七公开始时脸色只是一番好奇之色,听到后来却又是一番喜色,再后来更是惊色,最后直呼,“好!好!定是这黄老邪,自己面子挂不住,就想下杀手!”转而又冲着黄药师道做了个嘲笑之状。
“哼,你懂什么!”黄药师脾气不减,只是依旧坐着,似乎正在调息功体。
洪七公知道黄药师脾气,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又转过来,和李莫愁念叨起来,只说自己不会看错人,对李莫愁的人品武功尽是一番赞美。似乎句句都是说给黄药师所听。
两人倒是投缘,又胡乱说了一会,洪七公就掏出了白天那个钱袋,送还给了李莫愁。“女娃儿菩萨心肠,老叫花子心领了,不过这东西虽好,我可用不着。还你!”
李莫愁此时虽不知眼前老乞丐到底什么来头,但是已然料得必是高人前辈,也就不做客气,收了回去。不料洪七公又是大笑,“真性情,这性子我喜欢。不像某些人,古里古怪,不喜欢。”
“哼!”不料黄药师又是一哼,随即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临走都不曾多看两人一眼。
李莫愁甚是觉得黄药师脾气古怪,却又不好多问。只是随着洪七公的话头,时不时东插一句,西问一言。
两人正谈得欢,却闻得庙外传来一阵幽幽咽咽的箫声。李莫愁虽然对音律不甚精通,但也有所了解。只闻得此曲中似有潮起潮落,落花缤纷,曲中之情真是情伤似海,心如明月却又无处寄相思。
音律牵动,李莫愁出门而望,只见那青袍怪人已是去了假人皮,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再听那箫声,更是情致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李莫愁忽的心下一酸,情不自禁叹了一句: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李莫愁这一声叹,实属无意,却惹得黄药师心内极为不悦。当下再起箫音,却已经下了杀机。
“不好!女娃儿快将耳朵捂上!”洪七公也觉得今日黄药师甚是奇怪,虽说号称“东邪”,但是多日不见,却也不应如此。这一曲,已不是适才那般随意吹奏,而是内藏极高致命武功的“碧海潮生曲”。这“碧海潮生曲”大有来头,表面上是为音律,其实却是内力比拼。江湖传闻,据说此曲一出,聋人聪耳,振人六腑,使老僧暴躁,静女颠狂,虽碧海浩淼,不免潮生浪涌,故名之曰“碧海潮生曲”。
洪七公一边提醒,一边已是将自己的耳朵捂了起来。只是李莫愁却似乎不曾听见,尤是呆立门边,静静聆听。
只听得那箫声似浅笑,似低诉,柔靡万端,突而惭转,声声渐促,似是离人遗恨。李莫愁听着箫声,嘉兴城诸事又如亲临一般在脑中闪过,瞬间心如刀割,眼泪便一滴滴地落下。
黄药师和洪七公突见此变故,两人顿时一愣,黄药师的箫声也顿了一个音符。就在此停顿间,只听李莫愁低声唱出一曲,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只见李莫愁目无它物,面带寒霜,只顾自唱。而黄药师的萧声却似无声一般,竟是分毫扰不到李莫愁。
只听那歌声深深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李莫愁无意识地吟唱,丹田内力竟自发地行动起来,被黄药师魔音所挑起的心伤激起气海,疯狂地在周身爆冲,竟是卯上了碧海潮生曲。
这一变故完全出乎黄药师意料,竟将萧音微微扰乱。黄药师心中一紧,不禁又加了三分功力进萧音。却见李莫愁面红如血,却眼光似冰,歌声更是随着萧音的高低强弱而走,竟是半点不落节拍。
黄药师剑眉一锁,几分功力再催,萧音已是细极高尖,刺人做呕。洪七公在一旁直是摇头,捂耳做愠。李莫愁却是唱得肝肠寸断,凄苦难诉,似能哀动整个山林一般,树叶也跟着沙沙作响。
萧音高一层,则歌声细一丝,萧音再高一层,则歌声再细一丝。其音越是细高,歌中之情也是越为凄苦。
“嚓”的轻微一声响,黄药师的玉箫上竟是裂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而李莫愁自己却是不曾察觉,嘴角已有丝丝殷红渗出。
洪七公见此情形越发不受控制,终于忍不住,运足内劲,一记“龙啸功”重重吼出。一声长啸,惊天动地,瞬间打散了萧音,也弥盖了歌声。洪七公这一声,不仅帮助李莫愁压制了内心的波澜,也借机暗劝黄药师收手。
黄药师经此一扰乱,猛回神,才发现自己早已吹得忘神,完全被歌声中那番无处诉说的情殇牵动,不知不觉中竟是动用了毕生修为。而另一边,李莫愁歌声骤歇,一口心血呕出,身形却是缓缓向后倒去,犹如风中落花。
在一阵温暖的热力中,李莫愁缓缓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暖暖的火堆边,庙外天已泛亮,霞光映得庙门上都似镀上了一层红晕。李莫愁试着运了口气,发现气息略有不顺,却也无甚么大碍。
“女娃儿,你醒了。”身边传来洪七公的声音,不耐烦中却听得出几分关切,“你这女娃儿也真胆大,竟敢和黄老邪比拼内力,真是不要命了。”
“我……”李莫愁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想说自己不过是和着箫声唱了一曲而已,怎又说是比拼内力呢?但是洪七公却没有让她说下去,只是打断她,“你醒了就好,老叫花子可是困了。我要睡觉了,你请自便。”
洪七公说完,也不顾李莫愁的反应,自顾自靠着香案闭上了眼睛,只是一会,就有鼾声传出。李莫愁经过昨晚那般一闹,自然是有些体虚,只不过那一曲唱罢,心情倒更多了一份豁达。于是也就不去多想,起身盘坐,静静调理起来。
日头走的很快,寂静无扰之下,竟是过了中午时分。
李莫愁依旧盘坐,气息却早已畅通无阻。本想起身取些吃食充饥,却看到洪七公依然呼呼大睡,生怕惊动了他,也就继续静坐养神。
忽然,洪七公一个惊醒,开口便道:“啊呀,肚子饿了,肚子饿了!”李莫愁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却立马轻笑了一声。不等洪七公起身,李莫愁便先一步出门,将庙檐下花驴上的行囊取来。“前辈,这里还有几个面饼,你先吃着吧。”
洪七公看了一眼,似有不屑,但又瞧见李莫愁那般率真的笑容,却也不好意思不接。李莫愁似乎看出了洪七公的心思,只道:“前辈,眼下只有这些素食,你就先将就一下。等我们到了下个村镇,我再请你吃好吃的。”说完又是微微笑了一下。
“嘿嘿,你这女娃儿,可当真不傻。这般聪明,倒让我想起黄蓉那丫头来了。只可惜,她现在已经嫁给了郭靖那个傻小子,不然我定是缠着她再吃上几年的美食。”洪七公好吃,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李莫愁初出古墓,自是不知。至于黄蓉郭靖这两个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眼下看着洪七公接了面饼吃起来,自己也就不再多言。这边洪七公吃着饼,这边李莫愁却想着一些事。李莫愁心想,自己昨晚不知怎得唱完一曲后竟是晕死过去,而适才醒来周身却已无大碍,而这老乞丐又像是守着自己,于是理所当然认为,便是洪七公救了她。如此一想,她便趁着洪七公尚在,直接开口道谢,“多谢前辈昨晚救命之恩。”
不料洪七公头也不抬,很是随意的说着,“什么救命之恩,不过一时气血翻腾而已,再说,昨晚助你平息内息的不是我。”
此话一出,李莫愁倒是吃了一惊。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老乞丐,难不成还会是那个青袍怪人?那人不是还要取了自己的性命吗?这般一想,倒是让自己糊涂了起来。于是又是怔怔的问了一句,“前辈,难道是昨晚那个怪人救得我?”
“自然是他。”洪七公斩钉截铁,却又带着一些不屑,又道:“不过也不能算是救你,毕竟是他先欺负后生小辈,将你弄伤的。他不过是不想落人口舌,才出手帮了你。”
“这人好生奇怪,先是要赶我出去,然后又想杀我,可是后来听他的箫声,却又是那般落寞?最后竟然还是他救了我?前辈,他到底是什么人?”李莫愁也是一脸的疑惑,很是天真的问着。
李莫愁一连问了多个问题,问得洪七公却是愣了一愣,然后却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个女娃儿,也是奇怪。竟然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人称东邪的黄药师。”
“东邪?桃花岛主!”李莫愁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带着一些小兴奋,忽又带着一些不甘,“难怪他武功这么厉害。”
“哈哈,那是当然,不然如何能号称天下五绝之一呢。”洪七公说起五绝,自然也有一丝得意,随即又道,“那你现在也应该知道,我这个老叫花子是谁了吧。”
李莫愁确实不认识,但一想这应是前辈有意考考自己的江湖阅历,于是就在脑海中搜索起来。几番思索,忽然像是开了窍,即刻惊喜而道:“九指神丐洪七公?您是北丐洪七公,洪老前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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