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一番手忙脚乱,终于将人暂时安顿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后又关照了客栈伙计几句,自己却是抱着那孩子寻去了医馆。
李莫愁生怕那妇人得了什么大病,所幸大夫看过后,只说:“不碍事,只是身体过于虚弱,静养几天就会没事。”大夫如此一说,李莫愁倒是放下了心,随后又硬是要大夫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方,再由自己上街去采办。
一通忙乎,李莫愁竟也似那妇人先前所为,时时抱着孩子。那孩子倒也听话,不哭不闹,只是一张小脸上却写满了担忧。李莫愁直到忙完,才自觉有些好笑,适才自己在街上来回跑,抱着孩子的摸样,好像引得不少人回头议论。不过再一想,这是助人善举,也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中,李莫愁自然陪在身边。原本打算要离开长兴,如今看来,倒是又要耽误上一些时候了。不过李莫愁本就没什么明确目标,当下也就无所焦虑,只是安心了照顾起了病人。
过些时候,床上有了动静。那妇人本是劳累过度,此番睡过几个时辰,倒是缓缓睁开了眼。李莫愁看着那妇人醒来,只见她神智尚未完全清醒,一双手已在身边摸了几下。
霎那间,那妇人就像弄丢了什么宝贝一般,惊恐的喊了起来。只听道:“过儿,过儿!”那妇人呼得急,李莫愁甚至来不及插话,就听得怀里抱着的孩子答了话,“娘,我在这里。”只是应归应,却还是乖乖没动。
那妇人听到回应,再细看眼前,果然是李莫愁抱着自己孩子,笑盈盈坐在一边,当下心头一松,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开来。
“李姑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那妇人倒是要强,刚醒来就想起身,只是虚弱的身体使不出半点气力,撑了几下又不得不躺了下去。
“杨嫂子,没什么麻烦的。你安心躺着,现在什么事都不要想。”李莫愁自然是安慰于她,又见她眼神时刻不离那孩子,便又道:“杨嫂子,你适才叫过儿,是这孩子的名字吗?”
“嗯,这孩子姓杨,名过,字改之。”
“杨过?这名字挺好,是他父亲给取的罢。”李莫愁也是不及深思,张口就来,忽而又道:“啊呀,我真是糊涂。”
“怎么了,李姑娘?”
李莫愁却不答话,只是做着欢喜状,逗起了怀里的小杨过,嘴上玩笑般的说道:“乖乖小杨过,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带你去找爹爹,然后再来接娘亲,好不好?”
李莫愁自然是变着法子问人,又自以为这般方式可以令气氛活跃一些。却不料那妇人却是抿了抿嘴,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哀伤落寞,只是一瞬间,李莫愁就看见那妇人重新闭起了眼睛,然后眼角竟是落下泪来。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念慈。自从杨康一事后,她独自抚养杨过,生活尤是辛苦。李莫愁自然是不知前事,也就无心随言,惹到了她的伤心处。
“哎呀,我真是浑人!”李莫愁将这般变故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心里怒骂了自己一通。心里立刻明白:这母子若是家有男丁,又怎么会生活的如此困苦。
“杨嫂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李莫愁急急安慰,更将小杨过抱还给她,又道:“过儿过儿,快去教娘亲不哭。”
“娘亲不哭,过儿听话。”小杨过自然不会知道太多,只是以为自己是否又犯错,而惹得母亲生气。毕竟三岁左右的孩子,能有这般懂事,已实属难得。
岂料穆念慈一把抱住小杨过,反而哭得更是伤心。声声凄切,闻之心碎。
“杨嫂子,别哭了,你哭得莫愁心都要碎了。”李莫愁原先只是安慰,没想到这哭声确实伤感,禁不住被勾起心内伤心事,脱口说话之间,竟是多了许多亲近。只是这哭声竟像生了魔一般,直在李莫愁心头绕来绕去,让她甚是同伤。不知不觉中,李莫愁竟在一旁独自流下泪来,初时无声,少顷却有抽泣声传出。
李莫愁这一哭,倒是惊到了穆念慈。穆念慈原本伤心忘情,此刻见得李莫愁也这般痛哭,自己倒是止住了眼泪,反过来安慰起李莫愁来。
“李姑娘,你这是……”穆念慈话未启口,李莫愁已经一步近身,狠狠抱住了她,然后竟是不顾一切,在她肩头痛哭起来。
穆念慈毕竟是过来人,此时不问缘由,也已从哭声中听得出那番伤痛。心中只是暗道:“这姑娘必是被情深深所伤”。当下不及说话,也是抱住李莫愁,任其在肩上宣泄心情,不多久,自己又是一番眼泪落下。
如此变故,倒是让站在一边的小杨过,看傻了眼。
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
两人相拥而泣,一场哭过,感情却是好了甚多。
李莫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硬是挤出笑容,生怕如此哭下去,将是没完没了,“杨嫂子,不哭了,先吃点东西吧。我们大人不饿,小孩子总会饿的。”穆念慈也是少有的这般失态,被她这么一说,也是停下了哭泣,再看窗外天色,确实也已经不早。但是又要受人恩惠,总是有些尴尬。
“李姑娘,我还是要回家去。我已经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哪好意思再受你恩惠。”穆念慈很是倔强,又道:“若今日再受你一饭之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于你了。”
李莫愁这时候已经逐渐平息了心情,也差不多摸透了穆念慈这般性子,只是宛转的说道:“回家路远,天色又将黑。你身体尚虚,若又病倒,谁来照顾你。你不为你自己想,但终归要为小杨过想想。”
李莫愁一番话说得穆念慈无言以对,见到穆念慈犹豫,李莫愁又道:“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杨嫂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杨嫂子若是真记得莫愁的好,那就答应莫愁一件事情,当做是回报。”
“李姑娘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别说一件事情,十件百件都可以。”穆念慈也是爽快,心内也知李莫愁所托必非歹事,再则自己确实有所难处,于是也就应了下来。
只听得李莫愁道:“杨嫂子可要说话算话,不可反悔。”
穆念慈先是一惊,但即刻又露出了笑容,心想,“这姑娘必是随意寻一件易事让我做,如此善心,真是难得。熟不知是谁伤她那般深,真是作孽啊。”当下也就不再倔强,只是淡淡的说道:“李姑娘请说吧,要我做什么。”
李莫愁此时已是全完收敛了悲伤,嘴角坏坏的勾了一下,然后就道:“这事很简单,只要杨嫂子点个头就可以。”
“点个头就可以?”穆念慈倒是有些被她弄糊涂了。
见得穆念慈脸露疑惑,李莫愁倒是正经了起来,只听道:“杨嫂子,莫愁无亲无故,孤身一人,若是不弃,我俩结为姐妹可好?”李莫愁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深究多少,只是觉得穆念慈身上有一股令她尊重的味道,再则,适才一顿哭,两人自是各有伤心之事。又怕穆念慈一直纠结于报恩,当下许以姐妹之宜,却可让她宽心。而日后自己游走江湖,能不能再见到,又有何人知。
李莫愁此时自是不知结义之事当有何其重,只是顺着自己的性子,想方设法让穆念慈能够安心接受她的帮助。穆念慈自是一愣,不料萍水相逢,对方竟会提出这般要求。本想拒绝,但一想到李莫愁适才那般伤心痛苦,心内亦是多了几许怜惜,又想到自己孤儿寡母生活困苦,若真有如此姐妹,也未尝不是好事。
穆念慈略一思索,便是点了点头。
李莫愁见得穆念慈点头,自是欢喜,随即两人互通了姓名、年岁。穆念慈要长李莫愁三四岁,自然做了姐姐,而小杨过也就此唤了李莫愁为“姨娘”。
好事既定,穆念慈也就不再客气,自是宽心在李莫愁的照顾下,在客栈安心住了下来。
小杨过倒是乖巧,又或者是穆念慈教的好,也不怕生,不到一日,就“姨娘、姨娘”叫得亲热。李莫愁原先长居古墓,七情六欲尽被压抑,如今和穆念慈母子一番相处,却也似个大孩子一般,总是喜欢逗着小杨过戏耍。而穆念慈看着此景,见两人均是开心,也正好静心休养。
一连数日,穆念慈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过来,而李莫愁也差不多盘算着该去湖州太湖游玩。只是心下总有一些不舍,才迟迟不及开口。
这一日,穆念慈已是精神气爽,便思及也该回家去了。这边李莫愁刚带着杨过从街上买了糖人回来,一进门,便听得穆念慈道:“妹妹,姐姐这身子眼下自是全好了,客栈花销亦是不小,我想今日就带着过儿回家去。”
“姐姐,这么快就要回家?”李莫愁原本想着应再多处几日,没想到穆念慈下床方两日,就提出这般要求,心里不舍又多几分。只是自己心中也总想着要去看看太湖美景,眼下当不当挽留,倒让自己犹豫了起来。
穆念慈自然不知道李莫愁的心思,只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便又道:“妹妹不必担心我。你只管自去行走江湖,若哪一天记得姐姐了,就来看看我和过儿。我和过儿一直以来都是这般生活,自是不会有什么难处。”
“姐姐,我……”李莫愁经历过大悲大喜,却不曾有过这番平易温情,当下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稍一停顿,立马取了钱袋,交到穆念慈手中,“姐姐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钱你收下,也好当做家用。”
穆念慈看也不看,就又将其塞回到了李莫愁手中,只是微笑道:“妹妹的这番心意我领了。只是妹妹一人行走江湖,这钱才是需要的紧。反而我带着过儿生活,倒不必如此开销。虽说不能像别人家那般锦衣玉食,但是姐姐一双手,也足够养活自己。”
穆念慈一番话,说的既是客气,又不失尊严。李莫愁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重新将钱收了回去,本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穆念慈打断,只听道:“妹妹只管安心自去,江湖一路,定当处处小心。”说完也不再言,只是从李莫愁手里接过孩子,拜别而去。
李莫愁自知分别在即,心内却是更为不舍,于是唤她稍等,自己亦是收拾了行李,退了房,跟了出去。
两人各有不舍,一路且谈且行,不多时已是到了当日相遇时的城门口。李莫愁要去湖州城,而穆念慈就此回去城郊小村,自然便要在这里分手。
“姐姐,我们就在这城门口别过吧。”李莫愁行了礼,却着实不敢多留,生怕自己一个不忍,会哭将起来,让路人看了笑话。
“妹妹,那就此别过吧。”穆念慈说得倒是淡然,她亦知李莫愁心中尽是大千江湖,亦不另说它话。
李莫愁转身欲走,却不料眼光扫过,看到了穆念慈怀里的小杨过,此刻正默默的望着她。小杨过脸上似有眷恋,却只是不说话。李莫愁心内顿时想起这几日的欢快情景,忍不住又是一番不舍,于是近了身,冲着小杨过玩笑般的叮嘱:“过儿乖乖,姨娘走了后,要好好听话,千万不可淘气惹娘亲生气。”
“姨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小杨过原本只是沉默,此番李莫愁一逗他,他也甚是天真的开了口,又道:“过儿若是听话,是不是姨娘回来的时候,会给过儿带很多糖人。”
“这孩子,这些天倒变得皮了不少,竟向人索要起好处来了。”穆念慈假骂真爱。这些天看着杨过和李莫愁在一起,比起原先处处小心听话,却是多了几分天真童趣,心里也是高兴。
“嗯,只要过儿听话,姨娘一定给你带很多糖人回来。”李莫愁顺着小杨过的口吻,和他做个了孩童般的保证,“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赖。”
如此这般,连穆念慈都忍不住轻笑了出来,随后两人又说几句,又留了一刻。
终于,李莫愁持剑行礼,说了告辞。
只是没走出多远,穆念慈却在后面喊她,随后又是抱着孩子急急赶来。
其实穆念慈心中倒是不希望李莫愁就此独走江湖。或许是过来人的经历,也或许是性子不同,穆念慈总认为行走江湖那是迫于生计。真正的生活,应当是安居乐业,持家教子,只是这番话不好说出口罢了。适才看着李莫愁逗杨过之时,亦是一番大孩子心思,实在不忍她就此独去,生怕又被人欺负了去。
当下却是一番肺腑之言。只听得穆念慈道:“妹妹,江湖艰辛,定当小心。若是累了、困了、委屈了,就想着回到姐姐这里来。姐姐那里虽然只是几间不起眼的草舍,但只要妹妹愿意,遮风挡雨还是不成问题。如今妹妹既然心意已定,那姐姐只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让歹人欺负了去。”
穆念慈一番真言,听得李莫愁不禁红了眼圈。
李莫愁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出了神,心里直想:“我本伤心,去湖州太湖不过赏景散心。如今却误将自己的心迹当做了离开了理由,实在是舍本逐末。”
李莫愁这番一想,神思却是走了很远。自己自幼古墓长大,师傅总是严厉,孙婆婆只管吃穿。而一路行来虽然经历甚多,却也是爱恨情仇,道义之谈。当下确实心头酸了一酸,没想到原意助人而设的结义之情,如今却是这般深厚。
待李莫愁回神,穆念慈已经领了杨过走出了甚远,远远望去,只见得两个黑黑小点。
李莫愁忽的似有所悟,当下脚步一顿,却是转回了身形,而后飞身几个起落,直追穆念慈母子而去,口中亦是远远喊着:“姐姐,我不走了,我跟你一起回家!”(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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