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情债肉偿
大启三十六年。
前一晚的寒风慢慢的停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似乎想要吹走这皑皑白雪，吹来一片春暖花开，却依旧是止不住的寒冷。
已近正午的街道冷冷清清，许是近了年节，大伙都蜗居在暖和的炕里，零星几个小摊似乎也因街道的清冷而显得似有若无。
不远处一顶花轿伴着四个轿夫一颠一颠的不紧不慢的走着，沿路过去的几人都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们几眼，这是谁家在置办喜事，怎的连个吹拉弹唱的迎仗队都没有？却也没有谁多留意他们。轿夫们也不在意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沉默的抬着花轿渐渐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只留下一路深浅不一的脚印。
忽而风起，才收住脚步的雪花，又飘落起来，渐渐掩盖住了街上稀微的脚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地澄澈，一片清明！这场雪却不知要下到何时……
高墙下，一名锦衣男子，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焦急的望宽道的尽头：“怎的还没抬来？”似是自问般，“不会出了什么幺蛾子吧！”又似自答，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受了惊吓，用手捂着胸口，上下的轻拍着，竟是有些女气。
好在很快，一点红色，出现在宽道的尽头处，慢慢由远变近。
“哎呦喂！怎么费了这么些时间？等的杂家好心急啊！”
“这不都是昨儿夜里雪下的太大了，故走的小心一些了，公公久等了。”排前的轿夫应着锦衣男子的话，却似乎极不情愿的解释。
“那还说什，赶紧的往里抬，大冷天的，害的杂家等半天，冻死人了哟……”
说着一行人进了高高的宫门，走着侧道急急的进去了。
而花轿中，今儿的新娘孙渺缈，随着这颠簸起伏的喜轿，心也一下一下，开始慢慢揪紧。
伸出冻得有些微红的手指，轻轻的掀开了喜轿小窗上遮挡视线的纱帘一角，悄悄的向外张望着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刚才听着郊外人的言语，想来快要到地方了。
四下里静寂无声，喜轿阻隔住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时发出的零星声音，也同时将轿夫们粗重的吸气声隔绝在外。孙渺缈一双杏目中映出的只有漫天飘飞的银色，和喜轿外三三两两无精打采的随侍。颠簸依旧，似乎在到达最后的目的地前，绝对不会有人前来击碎这片几乎凝固住的静寂，孙渺缈脑海中此时涌上无数杂乱的篇章，最后却都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疑问。
这真的是自己“前世”里无数次从电视中看到过的迎亲场面吗？
放开拨弄纱帘的手指，将双手紧紧握在一处放在嘴边不停的哈着气，却还是感到冷。
十九年以来对世界形成的认知在这一刻，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曾经无数次在眼前重复播放的热闹至极的迎亲仪式，如今真个轮到了自己身上，有的竟然只是一个四处漏风的喜轿。
没有喧嚣热闹响彻云霄的吹锣打鼓，没有穿着艳丽的宫人在迎亲队伍最前面一路抛洒着大把大把的铜钱打点，没有礼官沿路颂读着吉祥如意天花乱坠的喜词。
甚至连一套像样的凤冠霞帔也没有送来。
孙渺缈摸着自己身上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喜服的粗糙红布，前襟的针脚大开大合到，连孙渺缈这个不懂针线的人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出自某位绣女的芊芊巧手。
孙渺缈疑惑着，不是说古代女子都有一双灵巧至极的手吗？
即便不会刺绣繁琐的图案，至少，缝补一下衣襟，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吧！
孙渺缈不由得怀疑当日自己大义凛然的挺身而出，答应代替公孙小姐登上太子妃的花轿，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三天前的清晨，孙渺缈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顺水而下，不通水性的孙渺缈当即大声呼救，被鲤桥河边的老者搭救上岸。
从鬼门关转悠一圈回来的孙渺缈刚刚感觉到劫后余生的欢欣，却惊异的看见搭救自己的老者转身向河里走去，分明就是要投河自尽！
孙渺缈好话说尽总算是拦住了执意自尽的老者，老者先是大哭了一通，许久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说起了投河的原因。原本天大的喜事，而今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丧事，的确是世事无常天意难测，难怪老者会想不开。自家女儿一年前递过相貌画轴去甄选秀女，一年后被告知已经雀屏中选进宫侍奉太子，谁想翌日一早女儿公孙婉乔竟然留书出走。说自己与情郎早已珠胎暗结，愧对爹娘无颜相见，已经和情郎私奔去了。现在公孙夫妇面对的就是欺君大罪，后日一早宫中来人接不到公孙婉乔，必会将公孙夫妇捉拿问罪。
看着公孙道说说又伤心的哭了起来，数落着老不修的亲爹和不孝的女儿婉乔，孙渺缈反而心中觉得格外的羡慕。
孙渺缈十分同情公孙道的遭遇，想着便决定替这公孙小姐嫁人。一方面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是在这异世也没个好的容身之所，可以暂时避入宫中，再做他想不迟。
身体猛地向前倾去，孙渺缈这才从回忆中脱身出来，连忙伸出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手，紧紧抓稳了喜轿两旁陈旧的衬布，没有被摔出去。感觉到喜轿似乎是不再颠簸，悄悄掀起纱帘打算张望一下，纱帘外蓦地出现一张爬满了横纹的苍白大脸，孙渺缈被他阴阳怪气的声音吓了一跳，“娘娘，如今，喜轿刚刚落地，还没有抬进宫中，娘娘掀帘远望，于礼不合，还请娘娘遵循礼数，将喜帕覆于面上，奴才这便去上前通报。”
孙渺缈一惊纱帘又挡了回去，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手忙脚乱的盖上勉强称得上是喜帕的一块红布，一双素手不自觉的捂住胸口，心中七上八下没办法安静下来。
喜轿停在原地不动，听到脚步声离小窗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一样跟自己记忆中的皇宫稍微搭对头，就是公公。无论是之前八点档肥皂剧的演员，还是如今面对面的活人，公公的声音都是这样七扭八拐处处透露着一种怪异，自己原本一看到那些演员捏着嗓子说台词就笑他们演得太夸张，现在才知道夸张什么！现实比肥皂剧要夸张得多了！
拍打门环的咣啷咣啷声传来，之后便听到那名老公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才距离自己似乎是远了不少。
“启禀太子殿下，娘娘的喜轿已送至门外，是否抬进宫中以备大礼？”
公公高声请示了两次，却没有任何回应。
孙渺缈在喜轿里冻得直哆嗦，过了一会儿，宫门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而喜轿外却传来了窃窃私语。
一个老年宫女的嘶哑嗓音首先开腔，“你们说说，太子对这桩婚事是不是极为不愿，这才弄这么一出，把这位娘娘晾在宫门外啊？”
“嘘！小点声，别被娘娘听见！胡乱说宫中之事可要仔细了你的皮！”另一人接过话茬，“太子向来孝顺温驯，这可是众所周知，就是心中不愿，也不能拒绝这门婚事！”
“呦，瞧你这副怂样，太子连你的小命是生是死都做不了主，这个娘娘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浪来！”
“依我看，那个才不是孝顺，那是迫不得已！太子又如何？有三殿下风光吗？谁不知道现在后宫中的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做主的！就连……呸呸呸多嘴多舌的提那些个事情做什么，总之啊！要想在宫中活命，不‘孝顺’着点，怕是早就被……”
喜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孙渺缈伸长了脖子也没听清楚最后那句是早就被什么，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深。
就在孙渺缈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听到喜轿外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娘娘，想是太子此时读书入了神，没有听到叫门，不过昨儿已经通知过太子宫人，娘娘今日就要过来，想必待会儿就有人出来迎接娘娘，奴才们人微务重，如今先行离去，还请娘娘在此地好生候着，不能违背礼数，先行离轿。”
“啊！”孙渺缈还在想刚才听到的什么殿下太子，突然听到这么一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想问个究竟却连一句话都没出口，外面的公公随侍等人已经抢先离去，将孙渺缈一人独自留在喜轿中。
孙渺缈在喜轿中不自在的动了动肩膀，虽然心里觉得迎亲之人将自己平白无故的扔在这里似乎不太对头，但是初来乍到孙渺缈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没有办法只能在喜轿中枯坐，等待着有人出来迎接自己进去。
此时的孙渺缈尚不知晓，她是整个大启皇朝，唯一一个被晾在宫门外的娘娘，她的大名从这一刻起在整个大启皇宫中散播开来。
既来之则安之，孙渺渺想着没办法，那就等着吧！殊不知……
二个时辰后，轿门前不远处的宫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名小脑袋从里面探身出来，瞬间又缩了回去，宫门也随后紧紧闭合。
宫门内，一名灰衣素服的男子快步向着殿深处走去，“启禀殿下，那位公孙小姐现在还在宫门外。”
身着月白色流光长衫的男子斜倚在软榻上，一张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视线从手中的书卷中移至黑衣男子身上，声音中带着一丝浅浅的不耐和探究，“喔？那就请她进来吧。”
“是，殿下。”灰衣男子想了一下，又请示到，“殿下，之后要如何处置那位小姐？”
白衫男子瞪了他一眼，之后目光一转，“随便找个地儿放着。”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喜轿前。
“请娘娘下轿！老奴奉命带娘娘进宫。”老年嬷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干涩，缓缓掀开了喜轿的红布门帘。
如同听到天籁之声一般的孙渺渺急急起身，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冻死人不偿命的喜轿了！手脚冻得都没有什么知觉，孙渺缈刚一起身迈步，就险些扑倒在地，被一旁的嬷嬷一把抓紧了手臂扶了起来，喜服的下摆沾上了不少白雪，连大红喜帕也从脸上滑落下来。
孙渺缈刚想开口称谢，那老嬷嬷却像甩开瘟神一般，迅速松开手闪到一旁去了。孙渺缈微微皱眉，迟疑的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老嬷嬷，索性不再带什么劳什子的喜帕，就拎在手中。
老嬷嬷在前头带路，两人穿过的老旧宫门后不知又在昏暗中摸索了多久，终于走到一间连香烛都没有的房间里，老嬷嬷不发一语合上门转身离开，孙渺缈随后听到老嬷嬷在门外落锁的声响。
坐在只铺着一层薄薄的锦被的床板上，借着雪光扫视着四处漏风的房间，发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勉强能当成桌子使用的旧木箱子，角落里摆放着一个散了架的木椅。
自己真的是进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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