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出国并不是什么体面风光的事情,看你出的是什么国家,看你赚的是什么钱,出国对于我们恩平人,只是一条无奈的出路,而不是唯一的出路。---2011年12月27日吴约素的微博
一整天都是忙碌的,四个银柜前的队伍好像一直都没有缩短过,客人买的多是玩具,约素一整天都是在收钱,拆电池,试玩具,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到了傍晚七点下班的时候,客人陆续离开了,她才有时间坐下来喘一口气,抬起头,看见莫影离一脸疲倦地拖着扫帚和垃圾篸回到她所在的一号银柜,然后又见她把扫帚和垃圾篸往旁边一扔,整个人瘫坐在银柜椅上。
老板娘聂瑞容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问道:“怎么了离子?累了吧?累了那就先休息,等下再收拾。”
莫影离有气没力地说:“容姐,早知道你这里生意这么好的话,我就不过来帮忙了,这么多客人,这么多人排着队急着付钱,会把人忙晕的。”
莫影离的父母是聂瑞容的朋友,在委内瑞拉的阿卡里瓜埠经营一间杂货店,夫妻俩回国看病,就停止了杂货店的营业,让莫影离过来ReikTown帮忙。
莫影离来到ReikTown已经半年了,她长得很靓丽,小麦色的皮肤,波浪的自然长发,端正的鹅蛋脸,还有一双狡黠的大眼睛,第一眼看上去,总以为她是那种温柔淑女,但实则上,她是个鬼灵精,很有个人主见。
约素跟她很是投缘,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约素总说莫影离是她在委内瑞拉的第二位好朋友,她在委内瑞拉的第一位好朋友当然是刘雨瑶啦!
聂瑞容呵呵一笑,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身为这间超市的老板娘,却不亲力亲为去银柜当收银员了吧?我这种年纪,一忙乱起来,绝对会头晕倒地的,不像你们一班年轻的女孩儿那么有精力。”
她是一个风趣健谈又很平和的女人,经常跟工仔们打成一片,平日里也会听听一班年轻人说说心事,所以约素他们对她很尊重,很多时候都不把她当长辈,而是把她当朋友。
那边同样累到不想动的刘雨瑶说道:“如果这间超市是我的,如果我天天能够赚这么多钱,就算叫我立刻晕死,我也愿了。”
“你那是典型的拜金主义。”莫影离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刘雨瑶受不了她那样的眼神,坐直了身,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我是有点拜金主义,但你敢承认你就不爱钱了?我们舍弃了那么多东西大老远的跑出来委内瑞拉,还不都是为了赚钱吗?”
“你舍弃什么了?”莫影离打断了她,“你不是九零后吗?你这种年纪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舍弃的?”
刘雨瑶的脸突然涨红了,有点委屈地说:“我连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了,这还不算是舍弃吗?”
“这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许多人都这样啊!大多出来委内瑞拉的恩平人都是没学历的,如果有学历还需出来这个鸟不生蛋的国家来赚这些目不识丁的人的钱吗?”莫影离淡然地说。
“你这是在取笑我没有学历吗?”刘雨瑶的脸顿时拉长了。
“我可没那么说,这事你也无须太过介怀。”莫影离指了一下站着的几个年轻人,“你看,咱ReikTown这些人当中,除了约素上过高中,宁风读过中专,包括我在内有几个人是有学历的?”
莫影离一针见血就指出了在场所有恩平人的缺陷,所有人都没有出声,聂瑞容忙着打圆场,“大家都是学历不高的人,有什么好比的呢?”
刘雨瑶咬着牙关,薄薄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突然大声说:”谁跟你讨论学历的事情了,我说的是有些人为了出国,连自己的爱情都可以不要,这难道不算舍弃吗?”她狭长的眼睛斜斜地望着一边刚刚下班回来的聂宁风,大家都顺着她的话中之意齐齐望向聂宁风。
聂宁风却很平静,轻轻地一笑,望着刘雨瑶说:“姑娘,我出来委内瑞拉,也是逼不得已的,对,也有求财的意思,我们总得吃饭总得生活吧?而且我没有舍弃我的爱情,我只是将耳鬓厮磨的爱情转成异地恋的方式。”
“什么异地恋?你现在还不是跟她分手了吗?”刘雨瑶环抱着双臂冷哼。
“如你所说,姑娘。”聂宁风叹了口气,“哥今儿又恢复单身了,有谁暗恋哥的就尽早来表白吧!”他哈哈一笑,环扫了在场的女孩一眼,最后目光由开始时的玩味逐渐转变成专注,似一束柔和的灯光直洒落在约素身上。
约素被他看得心都差点儿跳出来了,赶紧把脸别向一旁,心想:“这个家伙还真够开朗的,都被女朋友甩了,还开得出这样的玩笑。”
一场差点燃起来的大火就被聂宁风几句玩笑扑灭了。
约素觉得刘雨瑶说得是有点太刻薄,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实在是有点残忍,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恩平不过是个小乡县,一半的人都出来委内瑞拉了,出来委内瑞拉的恩平人都是低学历的,很多人几乎都是做着发财梦出来的,妄想着一夜暴富。
像聂宁风这种参商相隔的爱情她也见过不少,都是相思相望不相亲,哎,天为谁春了?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真应了那一句古诗“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异地恋不外两种结局,一种就是不管隔得有多远,两颗心始终在一起,另一种就是现实中两人的距离逐渐变成两颗心之间的距离,从此背道而驰,越走越远,驶离了彼此曾经紧贴的心。
约素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孩,如果不是父亲的骤然离世,或者她现在已经大学毕业,成了万千白领中的一员,可惜老天给她开了一个严重的玩笑。
她永远都忘不了十五岁那年的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就这样带走了父亲正值壮年的生命,其后母亲一人打了很多份工,辛苦地供她和年少的妹妹上学。
一名中年寡妇带着两个年少的女儿,遭受了多少冷漠的白眼和嘲笑啊?
母亲是名有见识的坚强女人,起早摸黑的赚钱供两个女儿上学,约素和妹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特别是妹妹,妹妹自小就极具美术天赋,各科成绩优异。
约素高中毕业后,知道上大学必须支付昂贵的学费,母亲已经供不起她们姐妹同时上学,不能让她太辛苦了,于是约素含着泪将大学录取通知书锁进了抽屉里。
恩平是个侨乡,聂瑞容的母亲跟约素的妈妈是同乡姐妹,这年头出国是一种风潮,特别是委内瑞拉,多少人都在这里掘金,然后衣锦还乡,脱贫致富,约素的妈妈就去求了聂瑞容的母亲,这个坚强的女人生平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那次聂瑞容刚好回中国,见约素乖巧听话,就答应了出钱资助约素出国,条件是约素必须在她的超市里帮她打工,直到还清所欠的钱。
一晃四年,约素已经不再是刚走出高中校门的青涩少女了,虽然她的个子一直没长高,模样也跟读书时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一身简单的装扮,头上一条长长的马尾,脸上一副大黑框近视镜遮住了失眠过后留下的两个大黑眼圈,小小的巴掌脸,嘴唇总是倔强地噘着,怎么看,都是一个在校学生的模样。
就因为她的个子小,总被人看成是个未成年少女,这一点让她觉得很无奈。
这四年里,她把欠聂瑞容的钱都还清了,本来她可以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闯一闯,但她舍不得这一班朋友,更舍不得那个总是对她关怀备至的秀气男孩。
家里的状况也好多了,妹妹考进了美术学院,母亲在离家不远的市场租了一间小屋子卖早点,虽然她与心爱的大学失之交臂了,但她不后悔。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凭自己的双手,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受那些人间最冷漠最无情的白眼。
她不羡慕任何人的学历,美貌和职位,她坚信每个人都有其与众不同的一面,她也一样。
在她简单的生命里,除了母亲和妹妹,就只有文字最重要,即使她已远离了中国,她依然不忘写作,她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在委内瑞拉的所见所闻所感写成文字,所以每天不上班的日子她都窝在房间里面构思,写作,成了一班年轻人中宅得最有个性的女孩。
如今的如今,她的生命中又多了这些年轻的伙伴们,虽然她不喜欢这个闷热枯燥的国家,但她不后悔来到这个国家。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她将是茫茫的水上飘荡的浮萍,随水而生,随水而死。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她将会是一滴暴晒在异国炙热阳光下的小水珠,瞬间就被蒸发殆尽。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她将会是一个漂泊在异国陌生街头的孤独游魂,茫然不可终日。
如果没有遇到他们,她的生命将是一如既往的沉闷寂寥,像人迹罕至的荒野,陪伴她的永远只是她身后那个孤独的影子。
幸好遇到了他们,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孤单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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