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笑面中，我看到了陌生的眼神。---2011年12月31日吴约素的微博心情

ReikTown是一间中国人开的超市，一千二百多平方的占地面积，老板叫陈泽雷，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瘦高男人。

陈泽雷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严肃，他不拘言笑，甚至有点喜怒无常，但每当工仔们遇到什么困难，他总会不声不响就去帮忙解决，他难得说笑的时候，总被在自己超市打工的那几个年轻人当世界奇闻来看。

但他的妻子聂瑞容却是个能说会道，风趣健谈的女人，经常跟工仔们打成一片。

也许是因为他们夫妻俩都是心肠热的人，所以一大班工仔也很卖力地工作，毫无怨言。

每当吴约素在网上跟友好的同学谈起这些的时候，她的同学总会很羡慕，“你说，现在在委内瑞拉哪能遇得到这样的好老板呢？也不知你走的是什么运？”

“对啊！”约素也总是很欣慰又很得瑟地回答：“我总觉得在异国他乡能遇上这样的老板和这样的同事是我的福气，当然也是因为我人品好的问题。”

每当这时同学总会回她一个讽刺的表情，叫她不要臭美。

今年的年夜饭是在聂瑞扬的餐馆里吃的，聂瑞扬是聂瑞容的亲弟弟，是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三十好几了，还单着，与弟弟聂瑞唐一起经营着这间餐馆也有五六年时间了，生意红红火火，兄弟俩生性豪爽，也结交了不少本地的高官朋友。

今年的年夜饭也比往年的丰盛，除了鱼啊鸡啊，居然还有约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约素本来沉闷的心里终于透进了一点点阳光，她觉得这道菜是特意慰问她的，不由得就多吃了几口。

今年的年夜饭按中国的习俗，桌面上除了刀叉匙还摆上筷子，主要是想让整体上有种在中国过年的感觉。

平时用多了刀叉的几个年轻人看见桌面上的筷子，就觉得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倍感亲切。

只有约素觉得这是一种多此一举的做法，存了心的是想让餐馆的洗碗工多点活干，因为她不会正确地拿筷子，虽然她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姑娘。

小时候，住在隔壁的叔叔是握着拳头拿筷子的，那时的她觉得那样子很好玩，就一直学着叔叔的姿势用筷子，后来慢慢的习惯了那样一种手势，居然无法改正了，以前在学校吃饭的时候，经常有同学笑话她不会拿筷子，她也没当一回事。

十七岁的时候，远在美国的大伯父一家回中国过年，一大家族聚在一起吃团年饭，大伯父是个威严的长辈，他见约素笨拙的拿筷子姿势，就当着很多人的面数落了她一番，说她身为一名中国人不会用筷子，那是一种极度不礼貌的行为。

约素也满不在乎，在她眼中，大伯父就是那种仗着兜里有几张美金就喜欢显摆威风显摆长辈臭架子的人，但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她觉得怎样拿筷子自然就怎样拿吧，没那么多明文规定。

后来她才知道，大伯父私底下把她妈妈批评了一番，说她没把孩子教育好。

约素的妈妈是个逆来顺受的坚强女人，丈夫死得早，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遭受过不少白眼，约素觉得自己被训不要紧，她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妈妈也受训，就为了这事，约素对大伯父的厌恶就更深了。

她也极少在人前用筷子吃饭，她怕别人又说她妈妈没把她教好那样的话。

饭吃了一半，陈泽雷夫妇就起身跟聂瑞扬去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坐着本地警察局的局长，跟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他们一离席，几个年轻人就开始放肆了。

约素拿着汤匙埋头吃着饭，突然一大块鱼肉搁进她的碗里，约素抬起头，坐在斜对面的莫影离对她眨了眨眼，微笑道：“小数点，你最喜欢的清蒸鱼，小心鱼刺啊！”

约素对她笑了笑以示感谢，聂荣星见了，开始撒娇，他嚷道：“小离，你怎么只给小数点一个人夹菜，这不公平，我也要。”

“你自己不会夹啊？”莫影离看都没看他一眼。

“离的太远嘛！我够不着，而且你夹的比较香一点嘛！”聂荣星大献殷勤，还对莫影离抛了一下媚眼，坐在他旁边的刘雨瑶夸张地翻了一下白眼，装作要反胃的样子。

莫影离拿他没法，“你要吃什么啊？”

“随便，反正是你夹的都好吃。”话音刚落，碗里就多了一块肉，他笑嘻嘻地夹起来，准备吃，“啊！这是什么？怎么是鸡屁股？”他定定地望着夹起来的肉。

“不是你说的嘛？你说我夹什么都好吃，那我就给你夹一个鸡屁股，好让你吃了，别再嚷嚷，吵着大家没法吃饭。”莫影离理所当然地说，众人也很赞同地点点头。

莫影离又起来给约素夹了一块牛排，约素忙说：“好了，好了，我吃饱了，你吃吧！”

莫影离瞄了瞄约素瘦小的身形，怜惜地说：“你吃多点吧！看能不能由小数点变成大数点。”

聂宁风也说：“对啊，你长得没什么气势，应该吃多一点。”又给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约素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突然的有点手足无措，她强力地扮装淡定。

聂荣星恶狠狠地说：“你看你们两个多恶心啊！小数点明明已经吃饱了，你们还不断地给她夹菜，她长得瘦小，难道我长得就不瘦小吗？”

陈雁清面无表情地说：“最好就是自己夹自己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是陈泽雷的侄女，脸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就是冷漠，她跟人说话的时候从来都不直视对方的脸，好像对方的脸有碍观瞻似的，约素总是觉得她有种令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去，”聂宁风鄙夷地望了聂荣星一眼，说:“我是男的，你别跟我撒娇，我可不想还没吃饱就先吐了。”然后继续低头吃菜，不再理他。

一边的刘雨瑶再也忍不住了，“叭”的一声放下筷子，大声数落聂荣星：“我说你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夹菜啊？你还有没有节操啊？人家小离之所以帮约素夹菜，那是因为约素她不会用筷子，难道你也不会用筷子吗？”

她说到最后那几声好像故意抬高了音调，还往约素这边望了望，约素看到狭长的她眼中透出一种很陌生的东西，似流星般稍纵即逝。

“不会吧？”一直看着众人吵闹没出声的李郁楼放下碗筷，不可思议地看着约素，“你居然不会用筷子，你是中国人吗？”

连向来沉默寡言习惯了被当成透明人的甄世明也不由得望了望约素。

刘雨瑶坐了下去，倒了一杯可乐，悠然自得地喝着，莫影离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也没出声。

约素莫名就感到有点儿紧张，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不会，是用得不太顺手而已。”

“那就是不会啊！”聂荣星双手抱肩，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李郁楼也接着说：“想不到你出了国，就连咱中国的筷子都不会用了，数典忘祖啊，数典忘祖啊！”还特意长叹了一声，好让他的话听起来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刘雨瑶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可乐，还夸张地露出惬意的微笑，两片薄薄的的涂着鲜艳唇膏的嘴唇染上了可乐深啡的颜色，就像在她的唇上涂了一层唇彩。

“谁说我不会用筷子了？谁说我数典忘祖了？”约素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拿起筷子，快速地夹了一颗盐炒花生，丢进嘴里，对着李郁楼，嚼得有滋有味。

聂荣星看着她拿筷子的动作，“哈”一声大笑出来，“我的天啊！哪有人这样拿筷子的？笑死我了。”

李郁楼也跟着大笑。

甄世明望着他们，笑得一脸无奈。

约素大窘，嚷道：“这样拿筷子又怎样了？我不一样夹到菜了。”她又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故意嚼得“嘎吱嘎吱”作响。

李郁楼凑到她跟前，扬了扬拿着筷子的手，说：“妹子，哥哥跟你说，筷子是这样拿的，不是握成拳头那样拿的。”

“谁是你妹妹？不要脸，你好像比我小吧？给混混当过几天跑腿，就真把自己当黑社会大佬了？”约素左手一拳就甩向李郁楼的心口，没想到李郁楼一手就接住了，他”嘿嘿“笑得一脸得意，“你说中了，哥哥我真是混黑社会出身的。”

“谁信呢？”约素想抽回自己的左手，李郁楼却紧握着不放，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女孩有点发怒的脸说：“你右手用拳头吃饭，左手用拳头打人，你就不能有一点你这种身材的女孩子那种小鸟依人吗？”

约素一咬牙抽出自己的手，怒嗔：“什么这种身材，那种身材的，就你长得高！”

店里面个子最小的是约素，最高的就是李郁楼，平时有事没事李郁楼就总爱拿身高的事来逗一下约素，他觉得偶尔逗一下这个女孩，看一下她暴跳如雷的样子也是一种乐趣。

“好啦！好啦！”聂宁风充当和事佬，有点无可奈何地拉开两个拌嘴的家伙。

吵闹暂交一段落，约素坐回位子上，想了一想，觉得不解恨，接连夹了数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居然一颗都没弄掉，她不禁有点得意，想再夹的时候，突然一个勺子轻轻地放进了她碗里，上面装着满勺子的花生米。

她愕然侧望，聂宁风对她淡然一笑，柔声说：“想吃花生米就用勺子装，用筷子这样一颗一颗装到什么时候呢？”

“敢情你也是来取笑我的？”约素依然用筷子一颗一颗地夹着花生米，弱弱地说了声。

“我哪敢取笑你呢？”聂宁风细声说，“筷子不是这样拿的，要这样。”他一面示范着。

但约素却看也没看，“我这样也能夹菜啊！”她懒洋洋地回答。

“不是这样是这样。”聂宁风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疼了，他侧过身子，伸出右手握住了约素拿筷子的手。

他的手暖暖的，约素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强烈地跳了起来，她抬起头，看见对面的莫影离笑得一脸阴邪。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抽出自己的手，掩饰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拿个筷子吗？能有多难呢？”继续低头夹花生米。

她竭力压制着心里紧张的感觉，但越压制就越发紧张，一连弄掉了好几颗花生米在地面上，莫影离看在眼里就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