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孤独,但没有几个人敢承认自己寂寞,在这个火热动乱的国家,寂寞是一种原始的饥渴,是一种凄凉的罪过。---2012年1月1日吴约素的微博
甄世明把车子驶进了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地面上已经停了好几部价值不菲的小轿车。
这里是圣卡洛斯警察局局长拉斐尔的私人农庄,没有特定的停车场。
委内瑞拉人热情好客,闲时总喜欢呼朋唤友聚在一起开派对玩乐。
拉斐尔跟聂瑞容姐弟三是老朋友,所以这次的新年派对不忘把他们也叫上,聂瑞容就把一班年轻人也叫上了。
聂宁风兄弟俩和李郁楼刚吃过年夜饭就钻上聂瑞扬的车,早早就到达了拉斐尔的农庄。
约素她们到达的时候,聂荣星已经跟好几个鬼妹混熟了,这小子的西班牙语很水皮,但对他的泡妞行动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一边喝着冰冻的啤酒,一边微着双眼称赞着几名委内瑞拉女孩,说她们的眼睛如何漂亮,身材如何性感,逗得几名委内瑞拉女孩直笑。
委内瑞拉平日里盗贼劫匪猖狂,在此经商的华人除了工作需要,平时都极少出门,加之这里的娱乐节目也远远不如中国多姿多彩,所以一般的华人都是深居简出的。
李郁楼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
他来委内瑞拉两年多,一直待在ReikTown里。
他父亲跟聂瑞扬是忘年之交。
开始的时候,他极其不愿意出来委内瑞拉,他在中国有一班很好的朋友,当然那些朋友在他父亲眼中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但他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一起打架,一起泡妞,一起无法无天,直至有一天把校长的儿子给打了。
然后父亲找他谈了一次话,说再也不能无视他的胡作非为了,只能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到别的城市继续读书,要么出国,于是他果断地选择了出国,因为他讨厌上学,讨厌千遍一律,枯燥无味的校园生活。
接着他连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跟朋友说,就被送来委内瑞拉了。
他觉得父亲是预谋了很久要把他送走的,有时他甚至觉得他的存在在父亲眼中看来就是一堆不可再造利用的垃圾,既然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话,那倒不如把他送走,来个眼不见为净。
说实在的,他刚来的时候真的无法适应这个国家,本地的居民粗俗慵懒素质低也就罢了,而偌大的一座城市居然连个像样的娱乐场所都没有,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将他送来这里了,敢情是要让他收心养性的。
在李郁楼眼中这里无疑是一座听得见欢声笑语的监狱,但欢乐的不是他,笑的也不是他,最起码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喜欢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这座枯燥乏味的城市。
直到他在ReikTown待久了,一边学习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西班牙语,一边上班,慢慢的,他发现这个地方有人群的地方就有音乐,有音乐的地方就有舞蹈。
尽管他们的音乐很吵杂,尽管他们的舞蹈很杂乱,尽管他们的生活很贫穷,但他们很快乐,尽管他们衣着很老土,但他们不在乎。
或者有些快乐本身就跟金钱和时尚无关的,你越是无视他们,你才越是活得有个性,你才越是活得快乐。
慢慢的李郁楼也跟这些人打成了一片。
聂瑞扬有时候会带他们去赌场或者出席其他高官或富商的派对,李郁楼生性就豪爽开朗,这点跟委内瑞拉人热情奔放的性格很相似,李郁楼很快就跟他们熟络起来,这对他的西班牙语也大有帮助。
他本来脑筋就好,学东西很快,跟其他老外接触多了,西班牙语是越讲越流利。
他刚来到委内瑞拉的时候,那几句简单的西班牙日常用语还是约素教他的,现在他却反过来嘲笑约素这个西班牙语毫无进步的启蒙老师,所以呢,两人一走在一起,免不了就是一番唇枪舌战。
李郁楼还没心没肺地说,他在ReikTown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吴约素生气。
聂荣星也皮笑肉不笑地说地说,他在ReikTown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李郁楼跟吴约素拌嘴。
两人达成了这种不成文的共识,所以平日里最友好。
在约素眼中,他们两人就是蛇鼠一窝,天生的一家亲。
其实,李郁楼来委内瑞拉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在寻找一个人,已经找到了,所以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国家沉闷,反而觉得它很有意思。
委内瑞拉是一个石油王国,很多浅薄无知的恩平人以为这里是掘金的人间天堂,所以纷纷漂洋过海来到这个所谓的人间天堂,慢慢的失望爬上了他们憔悴的脸庞,原来他们眼中所见到的人间天堂也不过是一个到处充斥着寂寞的落后国家。
于是有些失望的人就在论坛上留下了悲催绝望的句子: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让他来委内瑞拉,让他告别混乱复杂的人群大众,让他喧嚣躁动的心归于平静,让他杂念如麻的思想得到净化;如果你恨一个人,你也让他来委内瑞拉,让他远离繁花似锦的热闹都市,让枯燥禁锢他的叛逆,让寂寞侵蚀他的心智,让他一天天沦为麻木不仁的活死人。
李郁楼是在委内瑞拉华人论坛上看到这段话的,虽然他没有认真地上过几天学,但这段浅显的话他还是看懂了。
他反反复复在嘴里念了几遍,特别是最后那句“如果你恨一个人,你也让他来委内瑞拉,让他远离繁花似锦的热闹都市,让枯燥禁锢他的叛逆,让寂寞侵蚀他的心智,让他一天天沦为麻木不仁的活死人”。
怎么看都是在说他跟他老爸的故事,原来他老爸是真的打算把他这种不可再生利用的垃圾放弃掉。
他合上了手机,点着一根烟,靠在墙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烟,透过朦朦胧胧的烟圈,一个女孩娇小的身影闯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衫,正仰着头聊着电话,就像一朵开在苍白月光下的小米兰,不鲜艳,但很清新。
他觉得憋闷沮丧的心间突然好像透进了一丝兰花的幽香。
他抬起头正想叫唤那个瘦小的女孩,斜眼瞥到不远不慢跟在女孩身后的那个秀气的男孩,他伸出去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烟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烟熄灭了,好像心火也跟着熄灭了一样。
他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嘴角隐漾出一丝悲沧的冷笑,那笑容比月光还要冷,比死亡还要悲沧。
这样一株小小的米兰花,他默默地关注了两年。
或者不只两年了。
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他都专心留意。
两年前,当他风尘仆仆地跨进ReikTown这个大家庭时,所有人都盯着他那金黄似火的头发看,只有这个瘦小的女孩放下手中的活,笑盈盈地招呼他,问他名字,还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好奇地问他,他是吃什么长得那么高大的。
他紧绷着的脸突然就被她强烈的好奇心逗笑了。
接着这个女孩开始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吴约素。
当下他就觉得奇怪了,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怎么会有人叫“约数”那么古怪的名字?
这个瘦小的女孩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眨,居然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不慌不忙地解释说不是数学上的“约数”,而是大文豪曹植《洛神赋》里面的“约素”。
像他这样上学时只专心研究旷课,从不专心上课的流氓学生,又怎会懂得曹植是何许人,《洛神赋》是什么东西呢?
他只安静地听小个子女孩絮絮叨叨。
后来他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才知道“约素”二字是用来形容美女身材曼妙的。
但这个充满女人味的词语似乎跟这个小个子女孩一点都不搭,她长得如此娇小,跟一个中学生的身子骨没什么两样,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取了这样一个有点不相配的名字。
他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奇怪,他当混混的时候,见过很多千娇百媚的女孩,见得多了,慢慢就没什么特别印象了,而这个长相平凡的女孩,只一眼他就记住她了,好像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的感觉。
有些人是以自身的复杂而引人注目,多少有些做作的成份,而有的人简简单单却不觉间就吸引了人的眼球。
约素很明显是后一种人,她就像一张没有皱摺的白纸,她的开心与悲伤都尽显在上面一目了然,没有刻意的掩藏。
初来乍到的那段日子,每天都是约素教他简单的西班牙日常用语,这个娇小的女孩很明显不是语言方面的高手,但她还是尽了自己所能去教他。
可惜她镜片后那双懵懂的眼睛所关注的永远是那个秀气温柔的男孩,她跟那个男孩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
她从来都懒得回头望他一眼,只要她回过头来,她就会发现背后有两道专注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就像她一直紧随着那个秀气男孩的目光一样。
但她从来都不曾回头看过,她从来都不知道背后有一个跟她同病相怜的悲哀寂寞的暗恋者。
于是他捉弄她,逗她,看她发怒娇嗔的模样,只希望她的目光能够偶尔停留在他身上,哪怕只是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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