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微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不耐地从他的禁锢中抽出自己的手，把他朝自己身后一推说了句“你给我一边儿去”。

接着她冷笑了一声，便撩起袖子同谢暮落对骂起来：“你把你女儿扔在我家里这么久不管不问，也不想想每天是谁在照顾她吃穿住啊，突然多出这么一个负担，你知不知道要花我多少钱多少心思啊！你还敢来狗咬吕洞宾！”

谢暮落却不动声色地挑起嘴角缓缓一笑，目露讽刺之色：“哦？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可是给你留了几千块生活费，樱开又没有上学，寄住在你家里也不过是每顿饭多添一双筷子，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花多少钱？！你敢说原弃读重点初中的择校费不是花的我的钱？！”

“你给的那点钱算什么，难道这几个月我们一家人的吃喝不花钱吗？你以为多养一个孩子很容易啊！”

沈安微被戳中痛处，目光变得有些闪烁，虽然被对方抓住了痛脚，但是嘴上她却一点都不愿落了下风，更不愿被一直痛恨的谢暮落从自己身上讨到便宜。

她继续不依不饶地骂道：“你以为只有你女儿是公主，那我们这些过惯了穷酸日子的人都得舔着她的脚跪下来伺候她吗？！”

虽然此时还只是天色渐亮的早晨时分，但是火车站周围也逐渐开始聚集起准备进站的旅客，还有许多卖早点或者兜售小商品的小贩也开始做起了生意。

他们这一大堆人围在火车站前的激烈争执，再加上其中还有两个小孩，此番情景已经引起了相当多路人的好奇瞩目。

这两人并未注意到四面八方向她们投射而来的那些诧异目光，依然沉浸在与对方的热烈争吵之中。

而原回呢，既懒得搀和两个女人之间的破事，又不愿错过这精彩一幕，于是便一直站在旁边抱着双手兴致勃勃地看着好戏。

他并没有帮助妻子沈安微一起攻击孤身一人奋战的谢暮落，也不会指责妻子的过失，他只是早早划清自己与她们的界线，不让这一股怒火莫名其妙烧到他的身上。

当弃茫然无措地向自己的父亲露出求助神情的时候，原回只是轻轻转过头去，避开了他苦苦央求的那个眼神。

随后，他懒懒打了个呵欠，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于是，只剩弃与樱开神情黯淡地站立在面目模糊的人群之中，耳朵里充斥着从各自母亲嘴里说出的阴暗污秽字句，被周围种种或惊讶或鄙夷或打量或怀疑的目光扫视着，还得忍受从背后传来的如蚊讷般窃窃私语。

来自命运的不怀好意的嘲笑声响彻在耳膜深处，敲击，撕扯，百转千回。

争吵一直持续着。谢暮落和沈安微一直不停地用各种肮脏和难堪的字眼攻击和羞辱对方。

相识多年的情谊和表面的礼貌已经被撕破了假面皮，露出底下狰狞无比的真实脸孔。

“强奸犯的女儿就是强奸犯的女儿，天生就不是什么好种！”沈安微呲笑一声，傲慢地瞥了一眼听到这句话后表情瞬间冷凝下来的谢暮落。

虽然谢暮落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看得她内心有些发毛，沈安微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继续嘲讽道：“我说，你们母女啊，都是同一路人，天生就是贱卖贱买的命！呵呵呵……”

她得意的笑声止于谢暮落疾步走上前毫不犹豫甩到她脸上的一记凌厉耳光。

那啪的一声，格外响亮和清脆，像是蓄谋已久的一场戏剧般，表演得既真实又迅疾。

谢暮落的尖利指甲在她脸上刮出几道血痕，撕裂的皮肉上挂着几粒血珠，痛觉因为对方动作的绝对迅速而变得更迟缓。

沈安微伸手颤颤巍巍地去触自己顿时便红肿起来的脸颊，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惶惑和随之即来的愤怒。

好事的人群在发觉两人开始动手之后沉寂了那么几秒钟，紧跟着的却是被之前还要热烈的沸腾。

争吵，暴力，女人，大打出手，还有什么比这更热闹精彩的好戏吗？

冬日里带着寒意的阳光落在眼里是一片明晃晃的惨白，它明明就十分公平地照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绝没有对谁藏私。

可是，却总是有人感觉不到这阳光的温度。

反应过来自己被打的沈安微气极失常，抬手就朝谢暮落脸上反击过去，但手刚挥到半空中的时候就被对方一把截住。

谢暮落捏着她的手腕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便厌恶地朝旁一扔，冷冷逼视她的眼神也如同在看一件垃圾一样，不屑而漠然。

她空洞地笑了一声。声音里的寒意令沈安微和正准备冲上来挡住她的弃都有些畏惧。

谢暮落使劲拖着站在一旁的樱开的手便朝车站里走去。

然后，她停下来望了望火车站门前大大的“锦里站”三个字，又转过头看向呆愣在那里的他们，眼里的恨意冷冽如同破碎的尖冰。

她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们记住，我会报仇的。我会报仇的。”

弃一直记得谢暮落当时眼神中闪过的锋利而怨毒的光芒，还有被母亲粗鲁拖拽着前进的樱开，她脸上那种没有任何反抗企图的漠然神情。

他觉得愤怒。亦觉得困惑。

然而这场终于收尾的闹剧还不容得他多想，身旁斗得惨败的母亲已经又怒又怨地在人群中哭出声来，而父亲早已不知所终。

他用力抓起母亲的手，冲开那些好事者的包围圈想要带她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每当他进一步，那些人就退一步，嘲弄和奇怪的目光一直缠绕在他们母子身上，还伴随着琐碎的令人发指的议论声，令他羞愤无比。

弃疲惫又难堪地低下头，掩住自己的脸，心里只想快点带着母亲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令人尴尬而恼怒的地方。

樱开再次跟着母亲离开。她带走的不过是一场关于戛然而止的夜奔的记忆。而且，并不美好。

那些凝固在了风中散落于寒夜里的牵手和亲近。一直存在于想象中却怎么也到达不了的终点站。还有，无论怎么样，最后总是会被留下来的，孤单的自己。

锦里这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终于即将走向尽头。黑暗中蛰伏着的生灵，蠢蠢欲动。时光长河流动的过程，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