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其萱带着她走向教学楼后被树荫隐藏的某个角落。那棵约两个人怀抱粗细的老樱树后面,是一道一人多高的红色砖墙。
扯开墙头垂落下来的茂盛地锦,被遮挡住的是一道落了锁的小铁门,想必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门上尽是深红的斑驳锈渍。
“从这里出去,就是校门外了。不过,可恶,还是要爬墙啊!”郑其萱抬头盯着面前那道虽然不高却也相当具有操作难度的墙,没好气地抱怨道。
不过,她才不会怕呢。
“樱开,你等我先上去,之后再拉你上来。”郑其萱一手扣住墙砖的缝隙,一脚迅速蹬上墙沿,接着便飞快地爬上墙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是,当她整个人的身体都趴在墙头时,却已经累得实在使不出劲翻过去了。
“我先歇会儿,累死人了,没吃早饭就是这样,饿得我都发虚了。”她懒懒挂在墙头上,夸张地伸出舌头喘着气,一副累到不想动弹的样子。
“我说,阿萱,这道铁门不是没上锁么?你为什么要爬墙?”
樱开取下那道形同虚设的大锁,轻轻一推,那道看似沉重的铁门就这样轻松无比地打开了,她一边又疑惑又好笑地看着挂在墙头动弹不得的阿萱,一边悠闲地走了出去。
半边身体还挂在墙上的阿萱愤怒地捶着墙头,哀怨地嚎道:“你干嘛不早说啊?!”
郑其萱兴致勃勃不惜翻墙也要带她去吃的所谓小灶,其实就是一中校外那家非常有名的砂锅米线。热腾腾的砂锅刚一端上桌,她就急不可耐地拿起筷子开动了起来。
“真是饿死我了。”郑其萱嘴里塞满了米线,嘟嘟囔囔地说道。
之后她又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樱开,傻笑几声解释道:“我昨天才被老爸押回锦里,今天他又非逼着我来上学不可,害我气得早饭也没吃。”
“押回?”樱开尝了尝米线,果然是好味道。
“诶,这个嘛……暑假的时候我心情不好,就随便出去散了几个月的心。不就是走的时候多拿了几张卡,嗯,还有就是,忘了告诉我爸我要去哪儿呗,他老人家就不乐意了,生起气来完全一发不可收拾……”
樱开也不禁微笑着说道:“你爸生气貌似也有点道理。你到底跑到什么好地方去了,玩儿得这样乐不思归?”
“我在马德里的埃尔雷蒂罗公园晒太阳,然后又去巴塞罗那看足球,喝啤酒,啃热狗,在海滩上打滚,那里的阳光太好了,简直可以蒸发掉我身上所有的霉气。所以我根本就忘了自己还要回来这件事。”
她呼哧呼哧地迅速吞掉整碗米线,又端起砂锅喝光了所有的鸡汤,然后还馋猫似的舔了舔嘴巴,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啊,西班牙文只会Hola和Teamo,一时头脑发热就背着个包去了那里,一路夹杂着中文英文的乱问,落单混了这么久,居然也没被顺道打个劫,我老爸也说我是走了狗屎运了。不过在我看来,强盗土匪再凶恶也没我老爸生起气来的样子可怕哈哈哈哈哈……”
郑其萱仰起脸爽朗地笑了起来。
原本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樱开,看着她脸上那种自然而柔软的明亮,突然忍不住想要进入与她相同的光芒之中。
接下来的学校生活,樱开的身边便多了一位坚持不懈的同行者。
郑其萱既是她的同桌,也是她在学校唯一有较多接触的人。以往,她在学校里通常一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招惹看似奇怪的她。
可是现在,她不但每天午休时与郑其萱结伴去食堂吃饭,下课时会同郑其萱一起去副食店买饮料和零食,而当郑其萱翘课时樱开也会一同迅速消失,放学后两个人又总是结伴离开。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关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了吧?樱开自己还不敢确定。一直都没有过朋友的人,当然不会明白拥有朋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但是,樱开却并不了解这位莫名出现在她身边的郑其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开学的时候,几乎所有人连同老师都认为这个古怪的转学生樱开是一个黯淡的角色。
她沉默少言,表情冷漠,游离于一切集体活动之外,和所有人的相处都是寡淡疏离不带有温度的。樱开几乎偏执性地认为与人群相融是一种极怪异的行为,她根本做不到。
女生之间结为一个个小团体每天相互热闹而聒噪地相处,而男生们打打闹闹放肆言笑结伴同行,在她看来都是与自己无关的行为。
这么些年过去,她完全可以平心静气地忽视自己处在喧闹人群中的突兀感,也可以对别人的好奇或者试探漠然视之。
但是所有人却都不能忽视她这样一个极端冷静的存在。久而久之,她成为了一根刺,普通人无法承受这尖锐,他们只能唯恐触及般的避让。
开学之后,樱开一直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右边靠窗角落里的位置上。她附近那一整排的空位,始终都没有人愿意来坐,直到落满了灰尘。
其实樱开也不清楚,为什么在十几天之后,一头粉毛、打扮夸张、看上去像是个前卫的摇滚乐手的郑其萱会突然出现在教室,最后几排那么多空的座位,她却恰好选择坐在了自己身边。
为什么郑其萱能如此心无顾忌地和她这个陌生人结实和交谈。而自己又为什么会,第一次如此毫无嫌隙地对一个初见的人露出笑容。
在旁观者眼里,郑其萱仿佛是一个与樱开性情完全不同的人。
她被一层活泼开朗擅长交际的外壳包裹住,表面上看,她爽快活泼,性格热烈,家世显赫,又最为疏朗大方,与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松自如地交流。
无论对方是什么货色,她都能一眼看出其本质,从而考虑自己是要继续费神与对方交谈下去,还是直截了当地结束对话。
但很多时候她那种极端的热切都是相当漫不经心的。她根本没把那些无聊的人和事放在眼里,用所谓夸张的外向态度对待那些多余的家伙,已经足够。
她的表演相当完美,连那些被她懒散的态度糊弄过去的当事人都没感觉到自己被敷衍了。
因为他们实在是够蠢啊。
那天的午休时分,在学校外面的米线店里,郑其萱笑着看向樱开,说道:“我的存在,就是不计死活地随心所欲。可是对于我坚守的东西,就一定要紧握在手里,死也不会松开。”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也许并不是同一类人,但是我确信我们是可以相互吸引的,如同满溢的水滴。”
在苍白的阳光里,郑其萱一手撑着头懒懒地靠在米线店的餐桌上,淡淡地笑着看向樱开。她那个有些恍惚的笑容,仿若涟漪一般细微温软。
而樱开却觉得,她似乎随时都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自己面前,就像她到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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