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开此前,也并不是没有设想过,她和原弃的再次见面,也许会有比纵使相逢应不识还要糟糕的状况。
遗忘和改变通常都是转瞬间就实现的事,因为有些过去,并不值得被记住。对于真实残酷的生活而言,虚无的回忆根本毫无价值。
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这么多年后少年应该会有的种种改变。
所以这曾是幻想中的一切,便即刻在现实中全部鲜活地上演给她亲眼看见。
她此刻却只希望,那个能彻头彻尾完全改变的人,是自己。
弃和龙崎舞打好饭后朝这边走来时,樱开不知为何,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他们撞见,心里只有一个既可笑又可悲的想法,就是躲起来,马上躲起来。
她垂着头,让凌乱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然后迅速朝旁边轻轻一挪,却不慎正好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手上端着的餐盘被她撞得一歪,里面的汤汁也洒出来不少,有一部分还不小心溅到了对方穿的白色T恤上。
她一边低头说着对不起,一边闪烁着眼神,只能依稀看见对方的手正不紧不慢掏出纸巾开始擦衣服上的汤汁。
她一直不敢抬起头来,因为刚才那瞬间,原弃和龙崎舞正一同拿着饭盒从她身后笑着走过。
她站在原地,清晰地听到背后传来他们的笑声和交谈声,身体僵硬得像一具木偶,头更是沉重无比,根本没有勇气抬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面前终于没有人在。
郑其萱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队伍,没有耐心地跺了跺脚,转过头正想对樱开抱怨几句,却发现她根本没在自己身后排队。
郑其萱前后左右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才终于看到樱开正从不远处的角落里朝自己这边走来。她正准备开口问樱开刚才去哪儿了,却被少女脸上陡然阴郁下来的表情吓了一跳。
阿萱伸出手,轻拍了拍樱开的肩膀,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啦?”
樱开仅仅失神了一瞬,便立刻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漠然的神情,只是在回应阿萱的眼神里,多了那么一点点暖意。
“没什么。我就是太饿了。”
樱开的这番回答,毫无疑问地换来了郑其萱好大一个白眼。
郑其萱在吃完午饭后便消失得毫无踪影。不用想也知道她是趁着午休的时间和新交的小男友去约会了。
开学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迅速换掉三任男友。
他们之中既有聪明又刻板的英俊学生会干事,又有身高一米八打得一手好篮球腹肌诱人的阳光热血体育男,还有同她一样浑身钻孔戴钉打扮前卫的独立音乐发烧友。
而她现在交往的这一位,是隔壁班的有钱公子邓宜桐,从家室,背景到性情都和阿萱完全臭味相投,一样的花心、臭美、自恋。
说得更直白些,他完全就是男版的郑其萱大小姐,两个人都乐意干用钱打水漂的事儿,而且都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心态,根本不曾在对方身上多作任何期待。
不过,显然郑其萱的手段要高出对方一截。她完全不介意花大把的时间精力来与形形色色的人玩同样的游戏。
她一直是善于逢迎并乐于摧毁一段关系的人。从相识到交际,再到结束,这三个环节缺一不可,尤其是缺了尾声这一段,她通常会感觉更加遗憾。
当然,如果过程越美好,那结束这一切时她会感觉更痛快。
不得不说,这种方式似乎有点病态。
樱开从未见过她将那些人中的哪个谁真正放在心上。她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暧昧,热情,和轻松。尽管那种情绪仅仅只能持续相当短暂的时光。
她一如既往地,只是在玩而已。
樱开抱着刚借的一大堆书从图书馆里走出来。走下台阶,向左拐弯,走上种满樱树的林荫道,却正好看到原弃和龙崎舞肩并肩地慢慢走在自己前面。
他们的手,是那么理所当然而又无比刺眼地紧牵在一起。
这样的景象,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她的想念,早已休止于这之前。
但是樱开却仍然做出了之前在食堂时的反应,她什么也没有多想,只是抱着书朝旁边一闪,迅速无声地躲在了墙后。
她在刚才被迫逃跑的那一瞬间,便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一种卑微和羞耻,为自己那毫无根据又无法摆脱的怯弱。
这时,背后却有一股力量猛然箍住她的肩,轻而易举便将她拖到了几米之外的樱树林中。
被拉到人迹罕至的林子后后,樱开明显感觉到肩上那双手放松了力量,她使劲甩开束缚,迅速朝后退了两步,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神色的少年,冷冷地道:“你想做什么?”
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的脸逆着光,大部分陷在黯淡的阴影里,看不太分明。
但是他那双眼睛,却亮如曜石,光芒沉郁。
他懒懒抱着双手,微偏过头看着她,然后挑起一边嘴角,笑得相当愉快:“不做什么啊,我想可能是我刚才动作太鲁莽,结果吓到你了,所以有点抱歉呢。但是,我想告诉你……”
少年突然凑近,一张明朗的脸清晰地放大在樱开眼前,他嘴角的笑容愈加灿烂了:“我啊,可是知道你的秘密哦。”
“是吗?”樱开突然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她的表情依然僵硬,“你是谁?”
少年显然对她冷淡的反应相当失望,他无奈地撇撇嘴,却又很快恢复了狡黠的笑容。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后再看看樱开:“你记性这么坏吗?中午在食堂,你可是撞了我一身的菜汤哦,樱开。”
他微微俯下身靠近她,接着伸出右手,笑得格外明亮:“你好,我是童木旬。”
微微润湿的空气。初秋时节默默伫立的樱树。身后错落的铁丝网,蒙上薄薄的尘埃,透过它看天空,是被割裂成无数块的灰蓝色碎片。
不远处的篮球场,地上还留着几处水洼。篮球有力撞击地面的声音,砰砰砰。
持续不断的尖锐哨音。球鞋摩擦地面的粗糙声响。那些不整齐也不热烈的加油呼号。
整个校园里,都是不安分的嘈杂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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