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白露的相遇,是杰森的人生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在遇到叶白露之前,杰森一度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最后某一天烂在这个灰暗混乱的地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阴暗当中,为了生存,他做着被大部分的人所不齿的勾当,抢劫、盗窃,他都干过。他是警察口中的混球,是被他抢劫和勒索的人惧怕的对象,和被他们暗地里痛骂的“小王八蛋”。
但是,只有叶白露。那个年轻的华裔女人,也是自己抢劫的对象之一,但是在那之后她却并没有像那些人那么看他,反而还说他是个好孩子。
『你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坏孩子。如果你真的是个坏孩子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肯好好地听我说话吧。』
那是杰森自六岁成为了流浪儿以来,第一个不认为自己是坏孩子的人。也是在那一次之后,随着把钱包交还给叶白露的动作,杰森在流浪之后就一度被他所抛弃的羞耻心,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心里。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杰森一度认为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遇到叶白露这样的人了。可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他就又一次见到了叶白露。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杰森在外面遇到她,而是她主动找到了自己,而且是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家。
那个时候,杰森的家,准确的说是住处,就在他栖身的那条巷子里的某个地方。原先那里是一间人去楼空无人问津的废弃的房子,但是好在里面家具设施还算齐全,便被杰森重新配上了新的门锁和钥匙,成为了自己的住处。入冬之后,因为没有钱换一块新的玻璃,于是杰森就用宽胶带封住了玻璃窗上的那些漏风的裂缝。
废弃的房屋和一个失去父母的流浪儿,怎么看怎么相配。
在这间不大不小的一楼公寓房里,里面的东西有的是杰森搬进来安身时就存在的,还有一些是他住进来之后偷来抢来的东西,比如说,现在白天,待在这个“家”里无所事事的他正坐在重新改装过的书桌前,摆弄着的这台笔记本电脑。
原本杰森以为这又会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冬日的早晨。然而从身后传来的玻璃窗的敲击声却说明了今天绝对不会是平日里普通的一天。
从窗边传来的敲击玻璃的声音让杰森既警惕又疑惑。这个早就遭到废弃的屋子可是他精挑细选后选择定居的据点,那些讨厌又烦人的警察可是找不到这里来的。再说了,自己也没有多余的钱订报纸买牛奶什么的——这些他更多的是去偷和抢。
那么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大雪,会是谁来敲窗户?
杰森保持着警惕转过头去,却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小巷里站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生怕是自己的幻觉——那个人正是他昨晚打劫的那个华裔女子。当时他还不知道她叫叶白露。也不能说是打劫,因为他最后还是把钱包主动还给了她。
不过她居然能够找到自己的住处,还真是让他感到惊讶。
虽然说杰森并不想随便和陌生人扯上关系,但是叶白露对他而言也不算太陌生。至少昨晚还因为打劫他们见了一面,而且他对这个只见过一次的华裔女子还有些好感。昨晚回到家躺在简陋的折叠床上裹着毛毯入睡时,他心里还想着希望能够再见到这位华裔女子一次。一次也好。
所以现在这算是他的愿望实现了吗?杰森忍不住想。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杰森对于能够第二次见到她,心里感到非常高兴。
窗外飘着雪花。雪并不算小。这么冷的天让一个女子站在外面等自己开门怎么说都不合礼数。于是杰森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铺平了床上乱成一团的毛毯,收拾好基本随处放的书籍,然后小跑到门口,打开了门示意叶白露进来。叶白露进屋后,杰森才把门紧紧关上将寒风和雪花挡在门外。
杰森引着她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如天使般的华裔女子与简陋的屋子以及坐在沙发上的小男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杰森有些拘谨:“我这里没有茶和点心,没法招待你。”
“没关系,其实也用不着这么费心。”叶白露并不在意环境的简陋,只是抱着自己的手提袋看着杰森,眼神温和友善,“你好像没那么意外我会找过来。”
“算是吧。”
杰森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辞。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很期望能够再见到她一面呢。真的不会。
好在对方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年轻温婉的华裔女子从她抱着的手提袋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保温盒,还有一个红色的保温瓶,放在了杰森面前的小茶几上,笑着对他说:“昨天的谢礼,没有你我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
这个展开是杰森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可真是意外。他甚至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扭头看着一旁的叶白露,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而追问了一句:“这是给我的吗?”
叶白露点点头:“我昨天临走前就说了,我觉得你是一个挺好的孩子。所以这当然是给你的谢礼。”
“我是一个什么?”杰森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听错了。而叶白露极其有耐心而且温和的话语再一次证明了他没有听错:“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特别好的孩子。”
“好孩子?”这个回答让杰森倍感意外。好孩子这个形容,从自己的父母遇害的那天开始就与自己无缘了。自己在这个地方摸打滚爬生存了这么多年,盗窃抢劫他都干过不少。每次去警局记录案底的时候,有人同情自己也有人在背地里说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无可救药的坏孩子。
原本杰森也就这么认为了,反正也没人在乎自己。坏孩子又怎么样了?不坏一些他能活到现在?只要能活下去,所谓的羞耻心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华裔女子说自己是好孩子。这是杰森自失去父母后颠沛流离艰苦生活的四年来,第一个说自己是好孩子的人。
“对啊。如果不是你,我在这附近那家药店可能就要被坑得很惨了,毕竟这片区域我以前从没来过,而且你还把钱包还给我了,还送我平安离开。”说着,叶白露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这让杰森忍不住又红了脸:“我只是……”
叶白露阻止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然后打开了保温盒和保温瓶转移他的注意力:“别想那么多了。这是我出门之前做的一些吃的,你饿吗?”
当散发着温热的食物香气的三明治和热牛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时,小男孩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难以置信了。久违的温暖的食物香味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当意识到自己在叶白露的面前肚子发出了令人尴尬的抗议声时,杰森脸上越发的红了。
“……谢谢。”杰森发自真心地向叶白露道谢。这么冷的天,因为家里没有储备粮了,他从早晨醒来后就一直饿到现在。饥肠辘辘的他伸手抓起一块三明治,刚想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但是因为叶白露坐在自己身旁,他强忍着停止了这样没有礼貌的行为,改为一口一口慢慢吃。虽然如此,但是在饥饿的作用下他还是迅速地解决了第一块三明治,转而拿起了第二块。
很久之后杰森回忆起那个时候,一直都觉得那明明非常简单的火腿鸡蛋三明治还有热牛奶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之后,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那位华裔女子便提出了每次来纽约时都会来看望杰森的提议。这让杰森更加的喜出望外。在确认了这是真的时候,他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喜出望外的男孩甚至很像张开手臂拥抱一下这位给他带来了久违的温暖的女人,但是他又注意到了自己衣服上的污渍,想了想最终还是按捺住了想要拥抱她的想法。
不过小男孩的这点心思还是被身为大人而且还是为人母的叶白露看出来了。她无奈地笑了笑,主动凑上去一些,伸手将杰森抱进怀里。
叶白露的举动让杰森惊讶得愣在了原地,差点忘记了思考,最后回过神来,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了手去拥抱面前的年轻女子,嘴里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单词:“谢谢……谢谢!”
之后,在叶白露不得不离开时,得知她要去买菜,杰森便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她一个物美价廉的市场的地址,还有具体路线,并送她离开这里。此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阴冷的穿堂风也早已平息。临走之际,他和那位华裔女子交换了名字。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叫叶白露。
早晨的阳光难得地照进了这条阴冷的深巷。杰森有些不放心地悄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走出这片街区才彻底放下心来。浅金色的温暖阳光照下来,照在叶白露的背影上,恍然间,杰森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不,不应该说是天使,那不适合她。杰森摇了摇头。他的“家”里有不少抢来的书,其中也包括中国的书籍。如果一定要有比喻的话,此时此刻他觉得叶白露就像是中国神话里的那些来到人间的天仙。
在那之后,杰森便开始对未来的每一天充满了期待。
叶白露的确是如她所承诺的那样,在纽约只要一有机会,便会带着一些东西来到这条小巷看望杰森。第三次见到她是过了两天后,叶白露带着毛衣和围巾来看望杰森,而杰森则是把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保温盒还有保温瓶交还给她。
然后大概又过了一个星期,杰森在一次抢劫逃跑的过程中被病愈后出来活动的凯发现。凯追上了杰森,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就这样大打出手,谁也没从对方的手里讨得多少好处,打得两败俱伤。而这一次叶白露过来看望杰森时,同样被他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听着杰森气呼呼的控诉着那个瘦巴巴却意外地能打的臭小子,叶白露又回忆起了凯同样鼻青脸肿地回到自己面前,在自己给他上药的时候朝她和白正则控诉着那个“疯狗一样的混小子”。联系其两个孩子过于相似的控诉,还有他们对彼此的描述,叶白露立刻明白,这两个小家伙是打了一架,就像两只争强好胜的小狮子一样。
不久,杰森第五次见到了叶白露。
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来,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男人,还有那个之前与自己大打出手的臭小子。然后杰森终于知道了,叶白露和那个男人是夫妻,而且还是驯兽师联盟的高层,至于那个和自己打架的臭小子,则是他们负责的徒弟。
这并不是上门进行教育的展开。叶白露和她身旁的男人对自己发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邀请:“你愿意跟我们回去吗?”
“这里不是你应该一直待下去的地方。”那一天同样是下着大雪的一天,但是杰森看着叶白露脸上温柔的微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李之后,杰森便被叶白露拉着手,在她和白正则的带领下离开了这条阴冷的小巷。而那个叫凯的臭小子赶在白正则伸手之前,立刻上前拉住了叶白露的另一只手。扑了个空的白正则看了看这两个孩子,突然觉得凯这个举动颇有些争宠的嫌疑。
不过算了。白正则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个同龄的小男孩吵架拌嘴,又看着叶白露一脸喜悦高兴的模样,他开始期待起未来更加热闹的日子。同样期待起未来的日子的,还有杰森。
在接回杰森之后不久,作为驯兽师联盟的重要高层之一的白正则靠着自己的能力让杰森进入了联盟,并让杰森成为了自己亲自负责的队员,就像凯那样。
虽说杰森这个时候已经是白正则负责之下的驯兽师联盟正式的少年队员了,不过白正则并没有急着立刻就让杰森开始训练。初来乍到,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或多或少都难免会有不适应的地方。再加上杰森和叶白露更加亲近,于是白正则思索过后便决定让叶白露在杰森的适应期间陪着他,这样可以让杰森尽快以一个最好的状态习惯并融入新的生活。叶白露自然也是乐意多陪陪这个新来的小男孩的。
如果说之前在那条小巷里的废弃房屋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住处,那么现在住在白家夫妇安排好的公寓里,杰森觉得自己又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或者说从刚刚迈进公寓大门的那一刻起,杰森就有这种感觉。
他问将自己领进门的叶白露:“这是阿姨家吗?”
“准确的说是我和你们叔叔在纽约的家,平时是你和凯在这里住,每个月我和他来纽约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叶白露关上公寓的房门,给了杰森一双早就准备好的深红色毛绒拖鞋,“正则和凯已经去训练了,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叶白露将杰森领到他的卧室。杰森刚走进去就露出了羡慕的眼神——这间卧室比自己以前的住处,甚至是比自己小时候家里的卧室,都要大不少,而且布置也更加温馨。可见白家夫妇花了很大的心思。
“那次到你以前的住的地方去找你的时候,回来我就和正则商量了对你负责的事情,也做了些准备。衣柜里有一些适合你的衣服,书架上的书是我和正则选的,以后你就有家了。”叶白露温柔地揉了揉杰森的头发。她看了看杰森身上有些破旧了的红色帽衫,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衣服递给他:“这样吧,你先去洗洗,换一身衣服。这件衣服换下来之后我给你缝补一下。”
然而等洗完澡出来之后,看到突然晕倒在沙发上的叶白露时,杰森第一次知道她有低血糖。在给叶白露吃了颗糖并拉着她去休息之后,杰森便进了厨房。等叶白露醒来的时候,杰森已经为她做好了一顿饭菜。味道意外地很不错。想必是以前生活所迫的时候锻炼出来的本领。
吃过晚饭后杰森又抢走了洗碗的活。叶白露便拿着衣服和针线走到杰森的卧室。原本是等杰森回来后问问他想怎么修补这件衣服,然后注意到了杰森桌上散着的纸笔打。她算给他收拾好放进抽屉,但是在拉开抽屉的时候,叶白露却突然发现抽屉里藏了一把M1911手枪。
很快,杰森就回到了房间:“阿姨我洗好碗了。”
叶白露立刻合上抽屉,然后看着杰森,带着几分歉意:“杰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首先,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动你的抽屉,只是我原本打算帮你收拾一下东西,但我在你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把手枪。你能跟我说说原因吗?”
被发现了小秘密的杰森立刻委屈巴巴的:“保命。”
看他这幅模样叶白露有些无奈,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没事的,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之前你生活的环境我是知道的,你会这么做也是生活所迫。那么你的枪法应该还可以?”
杰森点了点头。他知道叶白露是信任自己的,于是主动坦白了曾经用这把手枪枪杀过那些一直压榨他以及欺诈他伙伴的黑帮分子的事情。听完了杰森的叙述之后,叶白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我明白,你也是为形势所迫,而且我认为你做的这些本质上并不是错误的。而且我也相信你不会随便伤害别人。放心吧,我不会和凯还有正则说的。”
“谢谢阿姨。”
“不用谢。如果你想要练习射击的话可以和正则说,他会教你。不过有些事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告诉你。”叶白露拉着杰森在床沿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有一把枪,就相当于拥有一份力量。有力量并没有错,对错在于拥有力量的人要如何运用自己拥有的力量。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伤害别人,也可以用它去保护别人。你藏着一把枪,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错误的事,只要你把它用在正确的事情上。”
杰森点了点头,并表示自己记住了。
事实证明这把枪还是挺有用的。在几天之后杰森即将开始正式训练的前一天的晚上,一个小偷见只有杰森跟叶白露在家的时候,拿着一把刀就打算要破门而入,进来抢劫东西。此时的叶白露正在阳台上晒衣服。杰森在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把这把枪拿了出来。然后他主动打开了门,面带微笑举着枪指着站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的歹徒。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进来啊,我家欢迎你”。下一秒,那小偷反应过来后直接拔腿就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叶白露坐下来准备给杰森缝补衣服。她示意杰森也坐下,问道:“坐过来,我给你缝补衣服。你想要我补成什么样?”
杰森想了想之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要一只红色的鸟。”
“红色的衣服上补上一只红鸟吗?也不是不可以。”叶白露稍作思忖,拿出针线,先把一些容易修补的地方修补好,然后在正面的衣摆上绣了一只红色的鸟,为了明显周围用黑色的线勾了边。身为人母的叶白露是四川人,也擅长蜀绣,这件红色的连帽卫衣的衣摆上绣着的那只红鸟,正是用上了蜀绣的手法。色彩明丽清秀,针法精湛细腻,很快一只红色的鸟儿在红色的布料上栩栩如生。
“真好看。”坐在一旁看着叶白露绣出这只红鸟填补了一处破洞的时候忍不住感叹道。
“你觉得好看就行,杰森,你很适合红色。”说话间在叶白露已经在衣服左边袖口的裂缝上用黑色的丝线绣上了杰森的英文名“Jason Drake”,还有一行翻译过来的汉字“杰森·德雷克”,完美地遮挡住了最后一处裂缝。修补好的衣服看不出破损的痕迹,相当自然。
几天后,杰森拿到这件已经洗干净烘干的卫衣时,惊讶地觉得明明是一件旧衣服,却在叶白露的手下重新焕发出生机。那件原本是他仅存的一件能够勉强御寒的衣服,现在成了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即使是很久以后,杰森也一直认为是叶白露给了自己新生。
唯一让他觉得后悔的,是没有在叶白露还未离开的时候,亲口叫她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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