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第六天早晨。“讨伐者”公会，第二会议室。

天气骤然变冷，即使面向外界的窗户尚且未打开，冰冷的寒气依旧充斥着室内。特别是现在这个安静无比的时刻——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会议室中央的一名少女时。

“是的，我和路修大人昨晚在职工宿舍的外部见过一面。”

黑发少女悠翼正被迫端坐在一张椅子上，神色淡然地面对审判长发出的讯问。审判长和悠翼周围的高层人士面色凝重地盯着她们，当然，也不乏有一脸看戏模样的大人。

审判长是一位仪态端庄的中年女子，脸上有着再浓厚的妆容也无法掩饰的岁月痕迹，倒不如保持清淡素雅的形象来得更有魅力。

“具体几点？”

“不是很晚，大概十点多快十一点了吧……”

“那么，你们见面后都干了什么？”

审判长的提问十分迅速，身旁的书记官也毫不喘息地将对话记录了下来——大概还配有录音笔和微型摄像头吧——丝毫不留给悠翼多余的思考时间。想要在如此迅速的对答中不引起对方怀疑，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不破坏自己立场的情况下说实话。

“他误伤了一只乌鸦，那只乌鸦是我的朋友。”

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了围观者交互错杂的议论声。

他们看向悠翼的眼神，或许由恐惧、愤怒转化为了一种怜悯吧。

这个女孩怎么这么奇怪——一定有人会这么想吧。

没关系，就让他们这么看待我也好。

悠翼清了清嗓子：“那个时候，我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想心事，那只乌鸦就停在了我的窗边。路修大人当时路过那里。他似乎很闲，就用枪射中了我的乌鸦。我很生气，把他的枪夺了过来，夺过来之后并没有怎么样，只是稍微玩了一把便还给他了。那把匕首也是，他自己先掏出来，后来才到了我的手中。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枪和匕首上会有我的指纹。”

“身为执行官的路修大人出门时一般都会携带兵器没错，但是为什么路修大人要在你面前掏出这么危险的兵器？”

“大概是因为我说了一些惹他生气的话，然后他果真就气急败坏了。”

“一派胡言！我的儿子会是这样的人吗？！没错，既然指纹的证据确凿，杀死我儿子的凶手一定就是你没错！”就在这时，一个刚烈的声音插入了冰冷的对话中，那是一直坐在身后旁听的公会会长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没有必要再进行无意义的审判了，指纹已经对上，这个人是凶手没错。第一场杀人事件就是她刚进来两天后发生的。”

“……”

对于痛失爱子的会长的愤怒，没有人能给予恰当的答复。

为什么那种人能成为会长？他的发言在悠翼耳中如同儿戏。丝毫没有经过大脑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就连周围的人听完后也一并陷入了沉默。

这个人，给人感觉有点像独裁者。当然，他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过至少，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他。

“但是凶器还尚未确定，会长大人。没有一场杀人事件的凶手会愚蠢到在现场留下带有自己指纹的凶器。这个女孩说的应当是实话，凶手另有其人。”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坐在后方席位的天城。

身为空的兄长的他，年纪轻轻却已在公会内部拥有了广大的人脉，树立了一定的威信，由他来反驳会长的混乱之言，确实能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一些勇气。

“那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找不出凶手？！就是因为你们太过犹豫。所有有嫌疑的家伙，都应该通过更加严厉的手段予以制裁，直到逼他们说出实话为止。”

像所有失去爱子的父母一样，会长在所有人面前抛下了一贯的威严，将粗壮的拳头猛砸向桌子。

“别开玩笑了，会长大人。”

冰冷的男声接上了会长的话。众人诧异，齐刷刷地将目光聚焦在大开的会议室大门的方向。一名高瘦的青年刚刚放下推开大门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大踏步走进来，穿过坐在后方席位上的大人们，径直走向坐在会议厅中央的悠翼。而刚刚青年站立的地方，现在站着一名少女，尽管一开始表现得有些怯懦，在青年终于站定于悠翼身旁的同时，那名少女——洛歌也逐渐克服了紧张，咽下了一口口水。

悠翼的眼瞳中闪过一道光，她微微抬起头。那个人的声音让她从令人麻木的压力中得到了舒缓，从几近绝望之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闯进会议室的青年——空，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毫无畏惧地挡在了悠翼的面前，坚毅的双瞳如烈火般瞪着大放厥词的公会会长。这么冲动并不像平时行事谨慎的他，但这次问题，却使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她是刚刚从灾难中脱身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地方。你们就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成立的猜想，要对一个小女孩采取‘那种措施’么？”

啊，确实是有这么个“设定”呢。

看到空如此护着自己，悠翼的心中满溢着温暖。

“你是带她回来的那名执行官……？”

审判长对于突然闯入的两人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她的语气里有一些犹豫，看起来她还是比较尊敬讨伐组的执行官的。

“是的，我是讨伐组11分队的执行官，空。”空没有任何惧色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这边这个女孩子，从几天前开始她就已经是隶属于我们分队的见习成员了，我认为你们应当给我的队员予以适当的尊重。‘讨伐者’公会的创立是基于全人类和平共处一致对外的理念，而你们现在的行为完全和公会的理念相悖。”“但是，这孩子身上有关于这一连串事件的线索。当然，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认定她是凶手——不过至少，她身上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应当让她说出来才行。”

“抱歉，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审判长小姐。”坐在椅子上的悠翼终于发话，“事实确实如天城大人所说，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我认为你们没有理由再继续审问我了。”

“但是……”

“那也不该严刑逼供吧？”面对众多高层领导，空竟然没有丝毫的妥协之意。

“执行官先生，您这样护着她让我们很为难。”年轻的书记官小姐发话了，语气和审判长略带温情不同，冰冷得刺骨，“严刑逼供确实不太人性化，但是为了在场所有人的安全，我们应该采取更加保险的措施，正如会长大人所说。”

明明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只知道怀疑他人来消除自己的不安。

盲目追随某个人。

这便是“讨伐者”公会高层干部的丑恶嘴脸。

“那个！悠翼小姐是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我……虽然我只是个见习生，但是和她相处过几天，我了解她的性格……所以！！”

一直站在门口的洛歌终于在短暂的沉默中找到了插话点。声音发颤、两腿哆嗦也罢，只要信念和目光坚定地向前就好——这是身为见习生的她第一次、在这么多高层干部面前说话，说的还是这种带有造反意味的话语，可见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而这些勇气，都是身为前辈的空带给她的。

她明白，自己并不具有话语权。

没有人会把她现在所说的、道理浅显的幼稚的话语当做一回事。

但即使如此——

“我在和前辈还有悠翼小姐的相处中明白了：现在我们最缺乏的，就是彼此之间的信任！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就算凶手真的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也不要因为一点点事情而轻易怀疑他人……因为，凶手最想要看到的，就是大家这样慌乱的模样啊！！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难道不应该是抓住凶手给我们的‘现场留言’从而推断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吗？”

洛歌鼓起了勇气，她一边叙述着自己的感想。就算很幼稚，那也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最想获得他人理解的想法——为什么大家不能互相尊重呢？带着心中的质问，她沿着空原来的路线走下台阶，站到了悠翼的身旁。

洛歌……

而这次，悠翼的眼瞳中写满了惊讶。她真的没有料到，这个相识不到几天的女孩竟然会为了自己冒这么大的危险。

空，你有一个很好的部下啊。

还有洛歌，你又不小心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了敬语哦。

“……”

在空和洛歌的坚持下，审判长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恐怕从一开始，审判悠翼就不是她的个人所愿吧。

会长，还有他身旁身着清一色制服的高级官员，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那么，就暂时把她拘禁起来吧。”

暂时冷静下来的会长，终于做出了较为理性的决定。

“你们……”空本来还想反驳，却被悠翼拉住了衣袖。同时，他还对上了不远处兄长的目光。天城的表情看上去很忧郁，对上目光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是希望空不要在继续任性下去了。

“如果真的还会出现下一名被害人……那么，在下一个死者出现之前，悠翼小姐都将被拘禁在指定的房间里，周围会安排专门的人员进行看管。只要这段期间，悠翼小姐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就可以证明她的清白。”

“我没意见。”

被限制行动无疑拖慢了悠翼的计划，但是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但是，如果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无法洗脱罪名，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严刑逼供了。”

会长在最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悠翼，要是凶手盯上的目标是你怎么办……？”空对她耳语道。

“空，不要担心我。”

少女回以一个荒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