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前辈！前辈！空前辈！！”
这是……那里……？
意识还处于恍惚的状态，耳畔是隆隆的杂音。空试图逃离这个状态，却只能伸手触碰虚空。
“呐、求你了……！快睁开眼睛吧！！”
隆隆的杂音之中，混杂着少女急促的喊声。
那是一种纯粹的、名为“担忧”的感情。
好冷。
游离状态的空尝试着去感受周围的事物。尝试的过程中，他的身体逐渐体会到了一点点实感，那是穿透淤肿的伤口、冻干的血迹、直插心扉的刺骨之寒。
唯独左手边，隐约传来一种不同于周围环境的、人的温度。
他隐约感觉到，身边的那名少女此刻正执着自己的左手，将温暖从掌心开始传递。
渐渐地，寒冷的感觉没有那么明显。世界也仿佛安静了，再也没有杂音干扰耳朵。
眼皮很沉很沉。但即使如此，空还是努力地、尝试睁开双眼。
“空前辈！！！”
视线一时无法准确对焦，只是，他确实感觉自己正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中，而少女洛歌的脸，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摇晃着，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出，滴在了空的脸颊上，顺着脸部的弧度滑入干涸的嘴唇中。
“洛歌……这是哪里……？”
微微张嘴，空第一次觉得就连发出声音也是困难的。他只得努力地、用尚且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寻找最精简的措辞。
“不知道……掉下来之后，那个怪物不见了。我把陷入昏迷的你拖到了这个洞穴里……外面下着暴雪……”洛歌不想让空担心，但也无法说谎，她只能别开了视线，“空前辈，你别动啊……从高处摔下来，你伤得很严重……虽然我已经做了一些应急处理，但是……”
是么？
空本想苦笑，可是仅仅是牵动面部神经对他来说也变得困难了，可以的话他希望避免麻烦，所以，他选择放弃。
大概、现在暂时动不了了……
说话也很累……
空没有去往深处思考，这次的问题是有多严重。
他还是想着待会儿要回去，要履行诺言，帮她找到凶手才行。
——明明就连这么做的意义也不明白，可潜意识就是催促着他这么做。
“空前辈……为什么要救我啊……”
空面前洛歌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还是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而洛歌则是时刻守在他的身旁，注视着他，握住他的手。
洞穴内部距离他们不远处，还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苗，为他俩抵御外边的极寒。
空隐约察觉洛歌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仔细一看，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就和前不久一样，但是他明白，洛歌哭泣的理由和之前不同。
洛歌在担心自己。
“救你必须要有理由……吗？”
“……我不认为自己是值得前辈搭上自己的生命去救的人。”洛歌哽咽，“如果前辈说救我出于本能的话……我只想说……你太傻了！！”
“并不是出于本能。”空否决道，“硬要说的话……是责任吧。”
“身为前辈的责任吗？”
“嗯。”
“太傻了吧……”洛歌再次撇开视线，发出嘀咕声。在周围都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她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洛歌。”
“……嗯？”
“我快要死了吗？”
“唉？为什么这么问？”
空以毫无波动的语气说出了可怕的话，使洛歌的额角不禁冒出冷汗，握着对方的手也愈加紧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知觉了啊。”空一直尝试用温和一点的语气说话，或许这样能给洛歌一点安慰，“感觉不到痛的话，就没有活着的感觉了，死亡对我来说也就不可怕了吧。”
“怎么可能会死啊！”
不知为何，洛歌的情绪突然显得非常激动。下一秒，在空惊讶的目光的注视下，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颊。
又忍不住哭了……
太不争气。
洛歌，你要坚强一点啊。至少，请在空前辈的面前，保持那个坚强的女孩的形象吧！
洛歌在心里如此渴求，然而，泪水还是穿过指间的缝隙，流了出来。
“……前辈不会死的，虽说是从高处摔下来，但是地面有很厚的积雪作为缓冲……虽然还是流了很多血……可能还伤到了脊柱……但是、现在……血已经止住了哦？我可是学过急救的……”
“是吗？谢谢你。”
空不知道自己是否露出了笑容，但是心中确实洋起了暖意。
或许今后、不能再战斗了吧。
得向“她”道歉呢……
空闭上了双眼，让眼睛不再那么疲乏。
“前辈，你累了吗？”
累了就休息吧。放心，这次轮到洛歌来保护你。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嗯……洛歌，你有受伤吗？”保持闭眼姿势的空，将一点点的力道传入左手手心，加紧握住洛歌的手——试图通过这个动作，加强现在的他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唯一联系。
“嗯，但是没关系。前辈保护了我……所以我只受了一点点轻伤罢了。”
洛歌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地按在了胸口。
“那么、你能在我身边多说些话吗？就现在……”
“唉……？”
“因为、我累了啊……已经没有力气接下去说了。但是洛歌，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有点害怕周围过于安静啊……睡着了就不好了。”
“那么，前辈就听我自言自语好了。”
尽管面前的那个人已经合上了双眼，洛歌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
——明明泪水还没干啊。
“呐，前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吗？”
“啊啊，没事的，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想再回忆一下。”“现在距离那一天，只过了一年多一些吧。那个时候，由于某些原因，妖族出现在了我们生活的‘安全区’内部。”
没错，那是一场由于“讨伐者”公会上级监管不当，导致的严重意外事件。
代号为“火蜥蜴”的小型妖族，大量地出现在靠近“边缘区”的某居民住宅区中，引发了一场夹杂着火焰和滚滚浓烟的恶性伤害事件。
“那个时候，我们家和邻居家一样，突然起火……当时真的是吓了一跳，本来以为逃出房子就安全了，没想到外面有着一群妖族……它们正在大肆虐杀从房子里逃出来的人类。火焰从它们的口中喷涌而出，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住宅都着火了。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就在隔壁邻居家，而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好害怕，想和亲人们待在一起，但是又不敢出去，趁着大火还没有烧到门口——然后我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了……”
洛歌顿了顿，她隐约感觉自己又要流泪，便缓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讨伐组的前辈们……战斗的身影。”
“你们浴血奋战的样子……那是处于绝望中的我、看到的最美的风景。”
“但是呢……当时我所在的屋子已经被火舌吞噬殆尽，外面的战斗却还在继续，我好怕，但是还是不敢出来……”
“就在我所在的位置，燃烧的板材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人救了我。”
“二话不说地破门而入，在我快要被火焰吞噬的一刹那将我从中拽了出来……虽然那个人一直面无表情的，什么都没有说，动作还有些蛮横，但是啊、我当时真的被感动到了……”
“真的……有人来救我了……”
洛歌的声线愈加抖动，是回忆勾起了她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她明白的，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在述说珍贵的回忆时，自己应当保持最坚定的内心。
“后来那个人就成了洛歌的空前辈……虽然那场灾难给我带来了失去亲人的无尽痛苦，但是也让我找到了一些珍贵的东西……我现在，作为见习成员在‘讨伐者’公会工作，我热爱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这样说是不是很单纯很傻？所以柒野前辈看到那样的我才会这么生气吧。空前辈也是，一定是为了我着想……才说了那些话的……”
“只要自己能获救，哪怕牺牲他人也无所谓，何况还是不怎么熟悉的人——这种事情公会当然做得出来，谁做不出来？”
“我只是肯定了一种可能性，被当做弃子的可能性。”
在之前的争吵中，空的两句话至今还在洛歌的耳畔挥之不去。
她明白，空说的话没有错。正确得残酷。
但是啊，我是真的真的喜欢大家哦。因为，公会就是洛歌的第二个家啊。
所以这里的人……对洛歌来说，是近似“家人”的存在。
家人之间也存在关系的亲疏，但是洛歌不愿意轻易地去怀疑他们。
“呐，空前辈。我……一直以来，都很憧憬你。”
“空前辈……可以说是我的希望吧。”
还是止不住泪水。
呐，这个时候流下的泪究竟代表了什么？是追求不到的悲哀？还是回忆美好的欣慰呢？
“……”空在这时睁开了眼。他看洛歌的表情，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空一直知道，洛歌对自己的怀有某种复杂的感情。但他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她说，那是“希望”。
这意味着，空在她的心里，是相当于心灵支柱的存在吧。
“像我这种人……也可以成为你的‘希望’么？”
空的呢喃中颇有一番自嘲的味道。
洛歌啊，像我这种走不出过去阴影的人，当不了你的“希望”。
而你是远比我耀眼的存在。
“嗯。”
洛歌颔首。
尽管他沉默而不善言辞，看似缺乏某种感情……但是他却永远看着前方、永远未曾放弃自己的追求。
在战场杀敌时他英勇无畏，平时教导洛歌时他耐心尽责。
洛歌把这样的空，当做自己对“希望”的追求。
“那个……之前的事，抱歉了。”沉默了半晌，空再次闭上双眼。
“为什么要道歉？”洛歌苦笑，“明明是我任性了……空前辈和柒野前辈说的话，其实我都是理解的。但是……可能是我太固执了吧。明明理解了，却不想按照你们说的那么做……我，果然还是不想去随便怀疑任何人。”
“是吗……不过我也觉得你会这么做的。”
他的意思是大概是，做自己就好。
洛歌擅自把空的话理解成前辈温柔的导言，自己倒也挺享受这种状态的。
呐，前辈。
我……喜欢你啊。
类似这样的话语始终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洛歌想要将这份复杂的心情脱口而出时，潜意识中总是存在着某个阻挡她的声音。
空不属于自己。
——那个声音这么说道。
“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和她的故事。”
——在一起执行上一个任务时，空曾经这么说道。
那个时候的空，漆黑的眼眸中埋藏着复杂的感情。
或悲伤，或愤怒，抑或是喜悦、陶醉。
她说不清。
洛歌从来没有见到那样的空。
她多么希望那是在描述他和自己之间的故事时、他所露出的表情。
“呐，空前辈……”
睡着了。
他合上了双眼，手心传来的力道也愈加微弱了。
静下心来，可以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洛歌松了口气。
她盯着身边燃烧的火苗，看着它跳跃，舞蹈。
她蹲坐在地，口中呼出的热气遇到冰冷的空气立刻产生了白雾。
“哒”。就在这时，不远处——洞穴的出口处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响声。要不是在这及其安静的环境下，洛歌绝不可能注意到它。
哒、哒、哒。
那个响声越来越近，洛歌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她用几秒钟内就沾满汗水的手，摸索着战斗服腰间的剑柄，做好了随时都可以抽出武器的准备。
一个背光的影子，渐渐地，在洛歌面前愈加清晰起来。
近了，近了。
洛歌咽下口水，站起了身。
空前辈，这次我一定要保护你——
然而，就在心中发出誓言的同时，那个影子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站定在距离洛歌约一米处的地方。
来者的相貌令她大吃一惊，就连紧紧握住刀柄的手都不由得松开了。
是个女孩子。
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有着纤细瘦弱的身材以及苍白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病态的肤色。雪白而蓬松的短发还有着稚气未脱的感觉。与十岁小女孩气质不符的是，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上面没有任何表情，给人一种无比淡漠的感觉。本该带有魅惑之色的鲜红眼瞳，却也好似覆上了一层雾霭，显得迷离莫测。
外边的世界还在演奏着狂风和暴雪的歌谣，女孩的身上也覆满了积雪，即使如此，她还是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想过要把身上的雪抖掉。女孩身着与她而言太过宽松的白色旧衣服，她静止时的身姿，几乎和周围雪景融合在了一起。
半晌，女孩终于开口：“原来如此，你们是外面来的勇者吗？”
“勇……勇者？”
“勇者大人，请帮我打败雪之巨人，让我从这里逃出去。”
女孩的声音缺乏求助他人时该有的热情和起伏，和她给人的总体印象一样冰冷。
——即使如此，洛歌用碧蓝色的双眸与她对视之后，决定信任这个孩子。
她没有考虑太多女孩话中的玄机，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时不加思考地将当务之急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女孩脱口而出。
“可以哦。但是，你能想办法帮我救救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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