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没法救人。”

女孩上前迈开一步，朝躺在冰冷的地上的空凑近了身子。

看到空的一刹那，一道微光掠过她赤红的眼瞳。这是她第一次，在洛歌面前露出了堪称微妙的表情——但是这个表情仅仅随着微张的小口存在了一刹那而已。

“但是，这家伙说不定可以……”

自顾自呢喃着，女孩以双膝跪地的姿态，坐在了空的身前，洛歌对面的位置。

然后，她将纤细的小手伸向缠绕在空身上的、染血的绷带——

“等、等一下！”

洛歌连忙喊停，女孩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她不解地转过头看向一脸慌张的洛歌。

“那、那个……你想干什么？”

“治疗。”女孩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了洛歌的问题，歪了歪脑袋，“你不是要我这么做吗？”

“是、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你要怎么治疗啊？还有……你是谁啊？”

“名字？”

“嗯嗯，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女孩依旧一脸漠然，“雪兔——这是别人对我的称呼。”

洛歌屏住呼吸，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孩。看上去蓬松柔软的短发，鲜红的眼眸，苍白的皮肤，她的某些体貌特征确实给人一种小兔子的感觉。

“你是、妖族……吗？”

洛歌无意识地将内心所想脱口而出。

才意识到不妙，但是面前这位被称作雪兔的女孩的反应却又令洛歌大吃一惊。

“嗯。”

她点头。没有补上任何话语，也没有做出任何其他动作。

既然是妖族，为什么你不攻击我？

为什么你懂得人类的语言、拥有人类的智慧？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红色的？妖族的眼睛不都是金色的吗？

洛歌惊讶的不止是这些：“为、为什么妖族会是你这样的小女孩？”

“我也不知道。”

这家伙真是直率。

“……”洛歌持续盯着她一会儿，终于像是放弃了似的长叹一口气。

干脆换个方向提问好了，说不定能找到重要的线索。

“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这里是，‘雪之巨人’创造的‘里世界’——你们之前一定遇到了‘雪之巨人’吧。”将双手贴合在胸前，雪兔静静地合上双眼，开始了她的述说，“所谓‘里世界’，就是内心的世界。雪之巨人是妖族中最为强大的个体之一，能够将周围的生物，不管是妖族还是人类，拖入自己的‘里世界’中。雪之巨人还是妖族中的异类，它的食物来源不仅仅局限于人类，还有和他不同类的其他妖族，所有被拖入‘里世界’的生物最终都会沦为它的食物……当然，我躲起来了，所以暂时没有。这个洞穴就是我平时安身的地方。”

“此外它还拥有改变外界气象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外面的世界现在陷入了气象反常吧。”

“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最简单、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这个‘里世界’打败它。”

雪兔淡然地宣告，赤红的眼眸中却已没有一丝迷雾。

“……”洛歌陷入了沉默。和空在外面的世界时，他们确实看到了雪之巨人。

庞大的身躯，野兽般惊世骇俗的五官，雪色的绒毛……它的身影好似暴风雪的化身。

它的行步，有着排山倒海般的壮丽。所经过的地方，风雪肆虐，树木折断，万物归于尘土。

那绝对不是她和空能够应付得来的对手。何况空现在……基本是不能战斗了。

本来是为了追踪“吹笛者”的身影他们才开始了冒险，没想到如今却被迫面临着更加强大的对手。追捕“吹笛者”的任务似乎必然是要失败了，就这么不管“吹笛者”，不知道驻守本部的大部队会不会遇到困难呢？

不不，在思考这些之前，首先应当注意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才对。

现在的情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绝望了。但是洛歌还不想放弃。哪怕只有她一人——也要想办法解决掉面前的这个敌人——“雪之巨人”。

“雪之巨人”当时是凭空出现在她和空面前的，至于这是为什么，她暂时不想思考。但是有一点她明白，倘若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守在本部的那些人也会遇到危险。更甚者，公会、“安全区”都可能遭到波及。

“我要怎么才能打败它啊……”

洛歌双手紧紧握拳，垂向地面，替自己的无力发出郁闷的呢喃声。

“比起这个，”雪兔用目光示意躺在两人中间的空，“你不是说要救他吗？”

“话虽如此、可是要怎么做——”

“这家伙伤得很严重。”在洛歌惊讶目光的注视下，雪兔将娇小的身体轻轻贴在了空的胸前，耳朵贴近，似乎在听着什么。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嘴里吐出的，是残酷的真实。

“有多严重……？”

“这家伙，大概以前也受过重伤。虽然已经采取了‘补救’，但是现在……”

“要怎么办？！”

对于空以前受过重伤的事，洛歌并没有听说，空本人没有提过，身边的前辈们也没有提过。

回去时再问问他好了。

“没关系。我会尽量治好他。”

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雪兔的这句话，却带着一种奇妙的温柔。

一种洛歌听完之后，感到安心的温柔。

尽管内心还存在着诸多疑问，但都被暂时地推开。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雪兔要如何才能“治好”空。

雪兔稍稍抬起了身子，摆正了坐姿。

然后，她的指尖轻轻游走，在在空的皮肤上划出十字的路径。

“归来吧、迷惘的旅者。”在洛歌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雪兔闭上了双眼，开始了她的咏唱。

“汝之破碎之灵将归于此，

“汝之彷徨之心将归于此，“汝之鲜血之刃将归于此，

“——此为黑之羽所遮蔽之处。”

女孩的声音，若即若离，飘忽不定，恍若天籁。

咏唱的同时，白雾随着旋风而起，包裹住她和空。空气中浮现出古老的文字，漂浮在空的伤口处，若隐若现。然后，随着咏唱的结束，光芒黯淡下来。

这是……魔法吗？洛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开始，熟睡的空并没有什么动静。随着咏唱的进行，他的表情由放松状态转变为夹杂着痛苦的紧紧皱眉。

“空！”洛歌担忧地凑上去，再次抓住他的手。这一次，她连“前辈”都忘记加上了。

“苏醒吧、迷惘的旅者——

“在此赠予雪之妖精的加护！”

随着最后一句咏唱的结束，雪兔猛然睁眼。她的短发随着一股强风而变得凌乱，空中漂浮的、闪着点点光辉的古文字随之崩碎。

空在惊惶之中猛然坐起。

睁开眼后他不断地喘气，似乎刚刚做了一个噩梦，额角还留有汗水。他抬头，视线刚好对上了坐在面前的雪兔。

“……你是？”

空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紧张，可能这也与刚才的梦有关吧。然而若要他现在去回想，他也完全想不出刚刚做了一个怎样的梦。

简单地说，就是大脑有点混乱。甚至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可以灵活行动了。

“呃呃前辈，她是……”

等一下，我明白了——空定了定神，伸手擦去冷汗，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孩。

“妖族。”

空和雪兔几乎是异口同声。

什么嘛，前辈原来知道啊……洛歌感到郁闷，只要是因为空从来没有跟她提到过像面前这个女孩这样，能够变成人类的妖族。

出乎意料的是，在尚未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一向憎恨妖族的空并没有对她刀剑相向。

“原来如此。之前只是听哥哥说过，没想到真的存在像你这样，拥有人类的相貌和语言、能够和人友好相处的妖族。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多亏了你的治愈术，我现在好了很多。谢谢你。”

看来空马上就理解了自己身体目前的状况，不需要洛歌做出过多的解释。

“真遗憾，我的治愈术……”

“那个，雪兔……小姐？”

“？”

雪兔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洛歌，等待她的问题。

“你之前说的，只要我们打败‘雪之巨人’的话，就可以回去……但是……”

洛歌的声音中明显带着紧张。她明白，就算空已经苏醒、身上的伤也全部痊愈，打败那个怪物也是天方夜谭。

“原来如此，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敌人就是那家伙么……”空的声音中明显带有自嘲的含义，“洛歌，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执行任务的时候，那个携带巨人族进行空间跳跃的‘吹笛者’。”

“记得，怎么了？”

“那也是我们今天的目标。我之前说过那家伙背后藏着上位妖族吧？但是今天，恐怕上位妖族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

“‘雪之巨人’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上位妖族和吹笛者都还在。但是到了‘里世界’，就只剩下吹笛者了。”

“上位妖族不会被拖入‘里世界’吗？”

“因为它能够透过吹笛者的眼睛进行远程操纵。但是由于‘雪之巨人’的能力，吹笛者和上位妖族之间的联系被迫切断，现在我们面前的吹笛者仅仅是一个空壳罢了。”

等等！洛歌有点跟不上思路。因为空现在讲述的很多都是她没有听说过的、关于妖族的知识。她能做的，仅仅是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对现状理解个大概。

“你是说，之前我们追捕的那个‘吹笛者’之所以会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是因为有人在操控它？那它自己的意识呢？”

“我不知道，根据平时的经验，单单一个吹笛者不可能闹出这么多事。而某些上位妖族确实具有操控下位个体的能力。”

“那为什么不直接操控战斗力强的巨人族呢？”

“体型小有优势啊。况且如果它操控的是巨人族，还要自己花费脑力去跟我们战斗。想要闹事的话，吹笛者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唔……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请打败它，勇者大人。我，相信你们。”

雪兔鲜红的眼眸中，充满的坚定之色。本来毫无表情的脸庞，此时却增添了严肃之感，让看着她的洛歌都不由得感到肩头的责任重大。

“一定没问题的，勇者大人。”雪兔将目光投射到空的身上，原本冰冷的语调，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暖。

“那个，”空看向雪兔，神情有些犹豫，“那你呢？”

“我无法战斗……”

“不是的！”空连忙摆手，“我是问，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你要去哪里呢？”

“！”蓬松雪白的短发抖了抖，雪兔有些惊讶地看向空。

她的眼瞳之中，已经不再充有迷雾。

“我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不用担心我，勇者大人。”

空笑了笑，披上外套站起身，朝洛歌一个眼神示意。

“空前辈！”洛歌领会后，连忙跟上前去。两人在雪兔温和的目光下，从点燃火光的洞穴走向风雪肆虐的外界。

检查一遍腰间枪弹和匕首，空掏出了自己的惯用武器。洛歌也跟着抽出了双剑。在迎面吹来的暴风中，执行官和少女的外套下摆迎风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