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洛歌，那个小家伙就交给你了。”

离开洞穴，两人来到只剩下一片空旷的雪白的外部世界。尽管风雪依旧不止，但雪地中央的白乎乎的大块头和它身边的粉色皮肤的小东西依旧格外显眼。

奇怪的是，吹笛者身边竟然没有围绕一圈低阶妖族。恐怕在这个‘里世界’之中，所有的低阶妖族早已沦为雪之巨人的囊中之物了吧。

“前辈一个人，没问题吗？”

“不知道，看情况吧。”

空看似平静的话中隐含着一种自信。要是在平时，一个人对付那样的怪物绝对是死路一条。虽然不像普通巨人族那般拥有坚硬的皮肤，雪之巨人在灵活度方面却远胜于普通巨人族，同时还具有控制气象的能力。在它所创造的‘里世界’中，它就是战斗的准则。

但是现在，自从经过雪兔的治疗后，空总觉得身体内部有一股血液在逐渐沸腾，而这种“血液”，燃起了他的斗志。

说不定现在的自己，能够创造奇迹呢。

语毕，空便备好手中的刀剑，从之前所站的高地起跳，一个猛冲便伏在雪之巨人的肩上，用刀刃在雪白的皮毛上勾划出绚丽一笔。

“……”

我也，不能输才行。

洛歌紧接着起跳，下一秒，她面前的敌人是——

“唉？”

她发现了不对。

环绕在周围的，不再是皑皑白雪，而是被烈火吞噬的一片荒地。

四只足，长尾巴，身体细长，体表附有红色的鳞片，相貌同普通蜥蜴差不多，大小却足足抵得上一只普通猎犬。愤怒的火焰正从它们张开的巨口中喷涌而出。

“火蜥蜴……”

少女发出象征着意识恍惚的呢喃。

是的，没错，当年杀害了亲友、还差点结束她生命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带着地狱之火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只，两只，三只……一共三只火蜥蜴，正挡在了她的前方。

洛歌愣住了。她没有意识到，火焰的高温带来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浸湿了她淡茶色的发丝。她的手心也在冒汗，双剑在她的手中此刻也像个累赘之物。

“爸爸、妈妈……”

空洞的火焰之中，仿佛映出了亲人被吞噬的身影。

“不要……！”

张牙舞爪的怪物，正在撕裂重要之人的面容。

“救救……我……空前辈……”

无视少女的呼喊，终于，那怪物也将尖锐的视线投向了发愣的自己。

——笨蛋，现在没有人能拯救你！

直到中间的那只火蜥蜴率先向她猛扑过来，脑海中闪过的一句话才猛然点醒她。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就只能依靠自己啊——！

洛歌终于没有选择逃开，而是朝前一步，挥起手中的剑，朝迎面扑来的火蜥蜴的巨口刺去。

预料中的烈焰没有席卷而来，迎面扑来的那只火蜥蜴在口部被刺穿之后，便立刻失去了行动能力，就连身体开始崩碎了。

这是“吹笛者”模拟出来的场景——通称“幻术圈”，所以面前的这些“假的”敌人不会强大到哪里去，都是虚张声势罢了——

洛歌回忆起空曾经教给她的一些知识：拥有精神蛊惑能力的妖族，能够侵入讨伐者的内心，将其最忌惮的敌人展现在其面前。只要克服了表象的恐惧，胜利就属于自己。

没错。

同时扑来的两只火蜥蜴，在洛歌看来，它们的动作不仅迟缓，而且缺乏协调性。

口中的火焰也远不如当年那般灼热。

她将双剑紧紧握住，在两只怪物即将接近之际，位于中心的她猛然一个回旋，身体携带着手中的双剑卷起一阵旋风，两片刀刃精准地划过两只火蜥蜴的喉咙。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两个怪物顿时变得双眼无神，火焰也失去了威力，最终身体崩碎。

“呼、呼。”

洛歌擦去脸上的血迹，将剑插在地里，为刚刚独立完成的战斗喘了口气。周边的景物再次变回当初的皑皑白雪。

而吹笛者，早已倒在了自己的剑下。

身边没有其他妖族陪伴的吹笛者，没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人类。将人类拖入幻术圈已经是它们的下下策了，而轻易破解幻术的洛歌，则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地打败了它。

“空前辈那边……没问题吗？”

我应该去帮忙吗？

洛歌将视线投向正在与雪之巨人殊死搏斗的空。

本以为经过“魔法”治疗后的空，身体上还有一些不便之处，应该无法坚持长久的战斗。

然而，面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从雪之巨人的肩膀开始，空将末端链接钢丝的匕首插入其中，带着牵有钢丝的另一串匕首在其身躯上灵活游走，随时抛出并插入巨人的身体内。

本来雪之巨人也是以与其庞大躯体不相称的灵敏著称，但在空的眼中，它挥舞手臂试图抓捕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几拍。

体内奔涌的热血促使着他加快行动。

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先前更加轻盈，行动更为敏捷，出击更具力道。

尽管脚下的巨大家伙不断地抖动身体，发出猛烈的咆哮，他总能稳住重心。

逐渐地，大块头的家伙被缠绕其身的无数钢丝线包裹，鲜红的血液从深深插入其体内的刀刃末端汩汩流出。

雪之巨人发出类似悲鸣的声响，“里世界”的空间也随之发生了震荡，好在空紧紧攥着雪之巨人的毛皮才不至于掉落，他的唇和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但终于在冲击波中挺了过去。

紧接着，他拿起了近身战惯用的两把短刀，飞快地从大块头的手臂、脖颈穿梭而过，牵起的血丝染红了他漆黑的大衣。

刺穿怪物的双眼，将飞刀投入它敞开的大嘴，将坚硬的利刃插入覆盖有雪白绒毛的皮肤。在手中武器的攻击力及其有限的情况下，他的所有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身处在怪物飞溅的血液和肉块中，他的表情还是如往常一样严肃，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曾怠慢，切开外表皮，切开皮下组织，切开动脉，将怪物去掉表皮的丑恶内部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之中。

一刀、一刀、再一刀。

不顾耳边的咆哮和来自脚底的激烈震荡，空在雪之巨人雪白的身躯上持续地挥舞利刃，鲜血沾上了他的脸颊，肉块玷污了他的衣袖，即使如此，他依旧在那里，不断地、进行他的工作。

杀掉它。

没错，不要犹豫，杀掉它。这之后就是你的胜利。

持续着单调的工作，空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了某个声音。

那个声音非常吻合他现在的心情，刺激着神经，加速了血液流动。

不要停下来。

这是你要干的事。

这是……

你 想 要 干 的 事。

——好像哪里不对。

“——空前辈！快停下来！！！”

直到耳边传来洛歌声嘶力竭的呐喊，空才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刚刚是……怎么回事？

空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低下头。刀刃依旧握在手中，刀刃连同自己的整个手臂早已浸满了鲜红，刃的末端还有新鲜的红色液体低落至脚下。

视线再度往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周围变回了当初那个树林，只是周围的树木全部被折断了而已。暴风雪也早就消去了身影。

已经奄奄一息的“雪之巨人”，正躺在自己的脚下。雪白的皮毛染满红色，里面更是沦为腐烂破碎的尸块。

“不是的……”

颤抖的双手早已支持不住两把利刃的重量。随着金属撞击地面的两声钝响，空才完完全全、理解了这一切。

“我……”

发出声音的同时，鲜血的腥味涌上了喉咙。他的胃也开始翻腾——已经战斗了将近四年，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拾起了对妖族尸体的产生恶心的感觉？

空有些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明明这场胜利是值得喜悦的事。

明明一直以来战斗到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对任何鲜血淋漓的场面产生情绪波动了。

他本该像一个机器人，持续不断地执行任务，不带一丝感情。

然而刚刚战斗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沉溺于杀戮带来的快感之中。

对于这份“突然涌上的快感”，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不是我啊。

“空……前辈。”

听闻背后传来洛歌的声音，空转过脸——啊啊，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沾满了罪恶的血液，不堪入目吧。看啊，朝自己走来的那个女孩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继续朝自己走来呢？

为什么……那个孩子还能用笑容和我说话呢？

“呐前辈，我们……回去吧？”

或许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她伸出的手还是那么纤弱无力。

她的笑容却带着一种可贵的宽容。

空说不出那种感觉。

——他只知道，那个时刻的自己，被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