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造访天城的工作室时，空在敲门的一瞬间陷入了犹豫。
现在去拜访他……可以吗？
记忆中的哥哥总是那么温柔。得知身为讨伐者的父母在战场上双双死亡时，作为兄长，天城将所有重担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他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尚且年幼的空，为他的心灵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网。空不记得这个网于何时被捅破，只记得自那以后，自己对哥哥不再是小孩子那般依恋的感情。
作为一个讨伐者战士，天城也曾像现在的自己这样征战沙场。那时的他，一定比现在的自己厉害百倍吧——不知为何，空就是这样单纯地认为。
作为一名领导者，天城并不像某些人士摆出高高的架子，他对待每个人、每件事都很有耐心，始终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可以说是温柔且不失风度吧。待人处事方面，和冷淡、不善言辞的自己相比，他真的优秀许多。或许正是因此，空的内心才会滋生出对兄长小小的不满吧。
但是……就是因为那家伙对身边的人太温柔了……
失去身边的人之后，他的内心会是怎样的呢？
“请进。”
带着万千的思绪，空走进了天城的第一工作室。
与阴暗窄小的第二工作室不同，第一工作室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宽敞明亮。
敞开的推拉式窗户上，挂着随着窗外吹来的轻风而微微掀动的布帘。
原本洁白的四面墙，贴上了旧时代欧洲风格的墙纸。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有相应的特色。
靠在窗边的是一排装饰朴素的木质书架，和第二工作室一样，书架上摆放着一些现代社会及其稀有的纸质书籍。可以看得出，天城确实很喜欢人类的旧时代文明。
房内，沙发、茶几等等会客工具一应俱全，以至让人怀疑这究竟能否称得上是工作室——不过，确实工作中偶尔会有一些大人物来打扰，那时便需要用上这些，总不能让人家坐冷板凳吧。
办公桌就设在房间的靠近中央的位置，上面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天城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的靠背椅上，尽管椅子设有椅背，他却依旧挺直腰板，对着电脑进行着工作。正对电脑专注工作的他，戴上了平时少见的黑框眼镜，给他的形象更是添上了一笔斯文。
客人的到来让天城停下手中的事务。像是终于从繁重的工作中解放了似的，他将身体躺倒了椅背上，发出一声叹息。见到来者是空他们，天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任务已经完成了？”
从天城的声线中可以明显地察觉，他这些天工作繁忙，再加上身边的那名女仆去世，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
即使如此，他一上来就将话题从自身移开，转而询问空有关边防任务的事。
“任务的指挥官给我们组分配了一个较为特殊的任务，完成之后就让我们先行离开了。”
空如实回答，在天城以目示意后，领着悠翼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也就是说，明叶中校他们还在同‘军团’战斗吗……”
电脑屏幕发出的光线射在天城的脸上，部分反射到了镜片上，发出炫蓝的光。尽管光线有些遮挡天城的面部表情，但空还是能隐约察觉到对方的疲累。
“不，任务结束后我接到的通讯上说，‘军团’已经被搞定了，队伍也准备进行撤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现在还没回来……”
可能又是天气原因？空不想多想。
天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头深深地皱起，看上去颇为苦恼。
空盯着天城的侧脸，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心疼。他犹豫了半晌，瞟了一眼身旁的悠翼，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思索片刻，空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那个……哥哥。”
“什么事？”
“之前……你不是说想要调查这次事件的真相吗？”
“……”
天城的眉毛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没有什么好保留的吧，天城暂时关掉了电脑屏幕，顺便摘下眼镜。他背光的侧脸看上去阴沉无比。
“说的对……我现在确实是在调查这一系列的事件……”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休息？”天城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惊讶之色——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带着关心的话会出自空的口中吧，“我确实应该休息一下……然而……”
似乎感到了一丝晕眩，他将手支在额前，说出的话也显得有气无力：“工作上还有很多麻烦事。而且我也还没有到达那种快要倒下的地步。”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平时的你的话，这种没人的时候会乘机嘲讽我吧？
别以为我不了解你啊，混蛋。
空在心里发出愤怒的呼喊——他明白自己的兄长是怎样把一个劲儿地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堆，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
什么把空拖进来协助调查，其实只是……
“你只是为了消除我之前对你抱有的疑惑才把我拖进来调查的吗？”
“啊？”
“哥哥，其实你明白的吧……之前那段时间，我一直对你有种强烈不满的感觉。”
空终于下定决心，将藏在心底的话拖了出来。
“……是这样的呢。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想让空仅仅因为‘有所隐瞒’……就这么讨厌我啊。”
天城的朝空露出充满疲惫的苦笑。
“所以你把那些东西都告诉了我？”
“虽说是让你协助调查，但其实也和我现在的工作有关。”
“工作？”
一直沉默的悠翼发出冰冷的质问。“我们正想办法找出杀人事件的凶手，这是公会临时成立的调查组几乎不可能办得到的事情……而这次事件的结果与我们公会的未来直接相关，这是必须把握的机会。然后就是关于研究会的事情……”
“那是若琳小姐向你提出求助的，是吗？”
“啊？你都知道？”
天城带着惊异的目光打量正坐于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的空。
“我们刚刚来这里的时候碰到她了，就聊了几句。”
“唉，没想到她最后居然自己说出去了。”天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那我就直说好了，关于为什么我要你去调查这些……其实只是因为她的一个想法。”
“你就不怕空遇到危险吗？”悠翼用沉重的语气插话道。
你不是也把我拉去调查了吗——空非常想吐槽这一点。
“关于这个，我倒是对自己的弟弟很放心……他可没有你想象得这么弱啊，悠翼小姐。”
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郑重地发出宣告。
“空，你是和这项研究有关联的人。”
“！”
如触电一般，悠翼突然紧紧地攥住了空的手，此刻她盯着天城的视线也一定充满了肃杀之气。
——你为什么要提这个！
愤怒的同时，悠翼不安地望向空。
她害怕对方现在会露出崩溃的表情。
就像上次看到那些妖族的照片时一样——
然而。
“我早就猜到了。”
空依旧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天城，房间内的气氛没有丝毫改变。
“我和那项研究之间的联系——这就是你要我去自己寻找的东西？”
“不是的。”
悠翼和天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将空的思路打断。
悠翼瞪了一眼天城，紧接着就转回来，再度看向空。摇晃着他的同时，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呐，空。什么都没有哦？你和那个研究一点关系都没有。相信我……我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呐，相信我……”
解释很无力，尤其是在解释谎言的时候。
然后，悠翼终于意识到——再怎么解释谎言都是没有用的，因为空已经做好了觉悟。
“哥哥，你告诉我好了。”
“空，你是不是误会些了什么？”
“误会……？”
天城接下来的话让悠翼松了口气。
“若琳小姐在跟我提起研究会的时候提到过你，只是因为你是‘那次事件’幸存者啊。”
“那次事件”。不用说，空和悠翼都明白，这是直接导致他们分离的一次、突发的妖族暴乱。
“那次事件和研究有关系吗？”
“是的，若琳小姐正在调查的，是关于这项研究在灭亡后的发展。关于‘那次事件’的起因和经过现在没有人知道。因为……在直接经历者中，只有你活着回来了，空。”
“……”
“当然还有你，悠翼。”
原来如此。从天城的眉间可以看出他的严肃。
天城有在怀疑悠翼啊……亏他之前还让我保护她。只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她吧？因为她很可疑？
空顿时有了一种被哥哥背叛的不爽感。
无视空的愤怒，天城继续他的话题：“当时的你几乎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简直就是奇迹。刚回来的那段时间，你被那些人带走……虽然只是做了一些鉴定，以及被注射了一些诸如吐真剂之类的药品。后来带走你的那批人因为某些原因被肃清出去了。”
“但是那不是四年前吗？新人类研究会早在十年前就灭亡了吧？你们是怀疑带走我的那些人和研究会有关吗？”
“所以说，我们还无法确定这项研究如今是否还在继续存在，如果存在的话，那些被肃清出去的人士确实具有一定的调查价值。”
“因为找不到那群人了，需要我的帮忙……？他们不是已经离开公会了吗？”
还有残党……吗？
“虽然我对若琳小姐的想法持怀疑态度，但我觉得你确实应该了解一下当时发生的事。当时我没能保护好你，所以现在……希望你能通过自我探索……自己保护好自己，我指的不仅仅是对外战斗方面的。”
“……”
悠翼看向空的瞳孔之中，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我……知道了。”
话题到了这里，已经和杀人事件完全没有联系了。
但是空总算明白了天城的想法。
一方面是为了消除自己的妄想，另一方面是要自己多点警戒。
都是在为空考虑，然而，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让空有些烦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天城对悠翼的一点点不信任。
他的不信任确实是有理由的，空明白其中的理由，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
好奇怪啊。
空感觉自己每当纠结此事，心跳就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那个，天城少校……我们最初来这里是想问一些关于死掉的女仆的事。她是经常待在你身边的人吧？关于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悠翼的一句话打破了寂静，也使空的思维回到了正常轨道。
终于把话题引入正事了啊。
但是这种单刀直入的询问方式真的好吗？
“你还真是充满了干劲啊，小悠翼。”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天城的目光变得有些暗淡。
“薇尔她……”
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身看向窗外。
“与其说是女仆，不如说是工作上的助手吧。她很聪明，也很能干，是个很棒的助手……”
尽管并没有哭泣，但也能从声音和模糊的表情中感觉到对逝者的哀伤。
“没有她在，工作就变得非常繁忙了……”
天城没有选择过度悲伤的措辞，将话题引向了轻松的部分。大概是不想让这份悲伤再度扩散了吧。
“为什么她会被凶手盯上……关于这一点，天城少校有什么头绪吗？”“头绪？……现在调查工作进展得不是很顺利。我认为她被盯上是没有理由的。包括现场出现的英文字母，还有房间内的人偶……这些类似凶手提示的东西，完全联系不起来。不过，”天城转过头，面色严肃地看着空和悠翼，“她有一个家人……”
“家人……？！”
惊愕之时，天城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完电话，天城一脸苦涩。
“发生了什么？”
“大部队回来了。”
空刚想松一口气，不料天城又接下去说：
“……上面的那群家伙已经到为了战争胜利不惜一切后果的地步了。之前我们提到的那个研究会……”
“是的。”空警觉起来。
“现在，那个研究会遗留下来的重要‘财产’、本该陷入永眠的——被称为‘最终兵器’的东西，被上头那群家伙拿来征用了。”
“最终兵器？”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时，空眉头一紧。同时，他感受到坐在身旁的悠翼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戳了戳自己，有点凉。
“然后，就是这个帮我们打倒了‘军团’的‘最终兵器’……让事情变得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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