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空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将身体随意地平躺在被褥上，呈一个“大”字。
他没有开灯，窗外斜射进屋内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尽管并不是很刺眼，他却不得不伸出手臂将射入眼睛的光线挡住，将自身包裹于黑暗当中。
在天城的帮助下，名为伊莉叶的最终兵器少女，成为了公会讨伐者的一员。尽管目前那家伙还是非常任性，但那之后也没有惹出什么乱子。相对的，今后的对外战斗新添了一笔强大的战力，这是万分可喜之事。
伊莉叶似乎非常喜欢天城，直接在众人面前称呼他为“哥哥”，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天城接受在这个称呼时似乎有些勉强，还向空投来求助的眼神……当然，面对天城的求助，空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她叫你哥哥，那不也应该叫我哥哥吗……
心中有一丝丝的不爽。这份不爽并非来源于伊莉叶对天城的称呼，怎么说呢……
应该说是“嫌麻烦”吧？
不对，那家伙对天城之外的人都很凶吧……她只是哥哥的妹妹，不是自己的妹妹。何来麻烦之说？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种“麻烦”的感觉确实还来源于自己对兄长的小小担忧。
公会的连环杀人事件，繁重的工作，得力助手的死亡，再加上任性少女的打扰……
哥哥他，没问题么？
“最终兵器”少女，在他的看护下真的不会再失控吗？
上级那边，有对此采取什么措施吗？
……
除了伊莉叶的事，还有着更令他头疼的事。
薇尔小姐的死亡，以及千里的奇怪反应……
千里是前不久刚刚从见习队员转为正式队员的讨伐者少年，身材较为瘦弱，平时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在战场上也没有过特别出色的表现。作为一名讨伐者，在空的眼中，千里的资质远不及洛歌出色。或许这种想法有点伤人——但空还是不禁抱持着这种想法，千里不适合当一名讨伐者，他更适合从事文书类的工作。
在战场上，千里最大的优点就是冷静、时刻听从上级的指令。而这样的他，在看了女仆薇尔房间的照片后，突然打翻了水杯，还跑出了房间。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回到宿舍后，空联系了洛歌。洛歌在千里冲出房间后马上就追了出去，之后的几个小时一直待在他的身旁陪他聊天，逐渐稳定了千里的情绪。从洛歌的答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千里的事暂时不需要担心。
有洛歌在真是太好了……
空长叹一声的同时，朝无力的自己露出了苦笑。
不过……
那个时候，千里的视线停留在了薇尔房间的那本硬壳书上。
那本书怎么看都是重要的线索……不知道现在在谁的手上呢？
在悠翼和兄长的影响下，空也逐渐地对“寻找事件的真相”产生了兴趣。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串急促的拍门声。
“空前辈，空前辈！！”
会这么称呼空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洛歌，另一个是……
“千里！！”
身边燥热的空气驱使着空起身打开门，瘦弱的少年几乎都要把身体贴在了门上，门开启的瞬间，他几乎要摊倒在空的怀里。
“怎么了？千里？”
你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好不容易站定在门口的少年，保持低头的状态，不自然地喘着粗气。
初冬的夜晚，少年的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睡衣。不知是因为过度的奔跑还是周身的寒冷，他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呼吸很不均匀，冷汗也不断地从体内窜出。
千里没有穿鞋，他的脚上沾满的血迹。鲜红的血液不仅沾染了他的裤脚，还有他一路走过来的地板……
然后，他手里抱着一本硬壳书。
这是之前在女仆的房间内发现的书？为什么会在千里的手上？
被这个样子的千里吓了一跳，空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进入房间。
“前辈！请救救我！！”
一直低着头的千里，突然抬起头，用惊恐的视线扫向空。
少年平时清秀的五官此刻有些歪曲变形：从来没有见过他将眼珠睁得那么大，眼白中布满了血丝。因恐惧而张大的嘴，此刻却干巴巴得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的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将整张脸变得模糊不清。
“等、等一下！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空本想将手搭在千里的肩膀上给他一点鼓励，却因少年身上的血迹而起了胆怯之心。他本能地想要向后退，但身为前辈的责任却驱使着他继续站在那里听千里说话。
“艾、艾克他……住在我旁边的……”千里的喉咙有些嘶哑，说出的话也非常混乱。
艾克是……技术组08分队的组长？那个年仅18岁的天才少年？
上次对战巨人族的任务中，空有见过他。
“那个人怎么了？”
“被、被、被杀了……”
“！”
空感觉到一块巨石砸在了自己头上。
“什么时候？刚刚吗？你就住在他旁边？”
“大概，是刚刚被杀的……我，住在他旁边，本来已经快要睡着了……突、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很沉很沉的闷响……然后我就起床到隔壁看了一下……他的门没锁……”
“然后你就进去了？”
“是、是的……我进去了……房间非常暗……一开始我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没看清……然后，突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我吓得跳了起来……后来弯下腰才发现……那是、血啊……”
在描述当时的感受时，千里的表情狰狞无比，而且胃里反酸，随时都可能呕吐。他用骨节分明的手，稍稍挡住了嘴：“我看到了……艾克的尸体。还有屏幕突然亮起来的笔记本电脑、以及摆在键盘上的沾血的人偶……”
“我被吓得都发不出尖叫了……差点跪倒在一滩血中。然后我回到房间，准备打电话报告这件事……但是、怎么打都打不出去……”
话说回来，千里在公会内部也没有使用手机，用的是被淘汰很久的电话座机。
“然后我发现了……突然出现在床铺上的笔记本。我不敢再在那里停留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拿起了它，然后……跑来了空前辈你这里……”
笔记本？是指这本硬壳精装书么？原来它是笔记本？
最开始出现在女仆薇尔房间里的那个东西——那个让千里做出奇怪反应的东西。
这东西现在不应该被侦查组那群家伙保管着吗？
空瞟了一眼被千里紧紧抱在怀中的精装书籍，思索了半晌，让千里暂时坐到了房间内，并开了灯。
一瞬间变得明亮的房间，千里的造访带来了地板上的血污，让空不禁皱眉。
这下地板要好好洗一下了……一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东西，一边将千里暂时安置在沙发上，空起身去拿手机，拨通了总部的电话。
简单地陈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放下电话后，空犹豫了片刻，又拨通了悠翼的电话。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
没有人接听。
她是不是已经睡了？
“那个……空前辈。”
稍微冷静下来的千里用犹豫不决的声音打断了空的思考。
“……又怎么了？”
千里深吸一口气。
“我……一直有事情瞒着你们。”
“……”带着一丝疑问，空放下手机，走向正坐在沙发上的千里。
接过少年递来的硬壳书，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位于深棕色封面右下角的一排字母。空带着略微战栗的心情翻开了它。
“This book is written for my dearest brothersister.”
这是献给我最亲爱的弟弟姐姐的书。
那是用娟秀的英文字体写下的话语，在最后一个单词“brother”上面，有个略显稚嫩的“sister”，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人又添了一笔。
在现在这个与妖族斗争的时代，人类文明已经被啃食得破败不堪，留给空他们所在区域的，仅剩两种通用文字。
中文和英文。
中文在日常交流和办公中广为使用，而英文比较少出现，出现时也顶多是作为一种书面语。
而这本笔记中的内容，全部都是用英文撰写的。
笔记的内容由两种字体交汇而成，每一页都标好了日期，但是没有标出年份。内容看上去像是两个人的交换日记。
“我……有一个姐姐。”千里用颤抖的嗓音陈述道，“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了……然后，被带来了这里。”
“我和姐姐……在不知不觉间、参与了某个实验。”
“！”
实验——关键字眼让空瞬间提高了警惕。
“关于那个实验的东西……我记不清了。反正……那个时候什么都乱七八糟的……”
“和姐姐之间也很少见面……然后，我们就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交流。”
交换日记……么？
日记的内容空还没有细看，不过也猜到了个大概。
“不过……为什么是英文？”
“大概……是为了避人耳目吧。”
可是英文作为一种通用文字，并不能起到避人耳目的作用。研究人员都是懂英文的。
“后来……姐姐不知去了这里……我也被送到了别的地方……姐姐带走了笔记本……而我……关于她的记忆……也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样逐渐淡开了。”
“但是呢……我始终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亲人……尽管已经完全忘记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了……但是我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存在于我的生活中……”
“……”
空无言地凝视着对方——千里的话勾起了他的万千思绪，但现在绝不是将其倾吐的时机。
我对“她”的记忆也是这样……明明存在着，却又模糊无比。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又回到了这里，想要找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起……这样的我……只能随波逐流，为了在公会中待下去，我选择成为一名‘讨伐者’……”千里停顿了一下，抬起了头。
泪水已然干涸。
白昼般柔和的灯光下，少年的目光坚定：“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但是……”
下一秒，他哽咽了。悲伤的瞳孔逐渐被愤怒填满。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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