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原来如此……千里他……”

听完空的陈述之后，悠翼再度陷入沉思。

千里和死去的女仆薇尔是家人，尽管他们似乎都不认识对方了，但是在薇尔死后，留在房间里的笔记本刺激了千里的记忆，使他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而且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死者薇尔曾经参与过“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准确地说，是作为实验对象参与其中的。千里也是。

“那本笔记本上都写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我大致地翻了一下，都是很普通的日记，还有点流水账的味道。现在那本笔记本已经被审判长他们要回去了。”

“……”悠翼略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脸颊，“笔记本最初在死者的房间里发现，后来被谁拿走了？”

“大概是审判长他们，出于工作目的，他们还是很有必要把这本笔记本分析一下的。听说笔记本到了千里手中，审判长的脸色都变了。”

“也就是说，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有人把笔记本偷走，在凶手行凶完毕、千里出门查看的时间段中，再把笔记本趁机放到千里的房间里。这样的话，那个人很有可能和凶手是一伙的，或者那个人就是凶手。”

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正在托腮思考的悠翼，在欲言又止的间隙中整理了一下思路：“……他为什么不惜冒这样的险也要把笔记本交到千里手中？虽然看过了一遍，但我觉得那本笔记本和杀人案件本身没什么关联。不过应该没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要是我也能看一遍就好了。”悠翼嘀咕，“审判长还有侦查组的那些人，应该早在女仆死亡后就立刻对笔记本的内容展开了调查才对。我觉得……”

凶手可能接触到了那本笔记，在上面做了一些手脚也说不定。所以之后拿到它的空才看不出什么端倪——

既然能接触到那本笔记，凶手有很大可能性是审判长身边的人，或者是专门为此次事件成立的侦查组里面的人。

混在侦探之中的凶手……吗？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在这种可能成立的前提下，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呢？

如果千里自己就是凶手的话。

这种猜想，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是绝对不能在空面前说出来的——关于这一点，悠翼明白。

要想得到证据，首先应该把事件之间的联系找通才行。

“空，后来侦查组的人来造访你的房间了吗？”

“嗯，我和千里都到第四个事件的现场去了。”面对悠翼紧接而来的提问，空不禁苦笑。接下来又该向她传达新的信息了，不知道她会找到什么线索呢……

“死者名叫艾克，是技术组的人。”

“哦，是技术组08分队年仅18岁的队长吗？他在开发战斗机器人方面很厉害呢。”

死者艾克在18岁就已经担任技术组08分队组长，目前投入使用的战斗机器人中有不少都经过他的改良，用以更好地大规模歼灭低级妖族。他的父亲以前也是相关的技术人员，但是在某次事故中丧生了……

“不愧是悠翼，你真的把公会里的所有人都记下来了？”

“嗯嗯，凶手范围太广了。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凶手，不这么做怎么行。”

在深表叹服的空面前，悠翼自满地点了点头。

“这个人是不是也参加了你们前几天的那个任务？”

“呃，好像参与任务的队伍中确实有技术组08分队来着……”

“那么他应该也和柒野一样，是跟着大部队回来的……也就是说，昨天他才回到公会，晚上就被人杀害了……”

“咳咳，”空清了清嗓子，继续他们的话题，“我和千里在侦查组人员的催促下来到现场——也就是艾克的房间。自从杀人事件发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在死者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尸体。这也意味着，晚上就算好好地待在房间里不到处走动也有可能遇到危险啊……关于艾克的事，上级目前打算保密。这也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吧。”

“由于他们要保密，我只能偷偷地拍照。效果不是很好。”

空拿起身旁的电子显示设备——通过手机摄像之后，将图片文件上传至此，可以拥有更佳的显示效果。

艾克的房间并不小，但是堆放了不少难以叫出名字的设备，杂乱的感觉给空间带来了一丝压抑感。一面是紧闭的窗帘，其余三面都是洁白的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一丝丝惨淡。

被电子设备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而显得拥挤的地面上，此刻沾满了鲜血。艾克的尸体正躺在鲜血的正中央，身体还有一半停留在转椅上。从他那扭曲的姿势可以看得出来，他原先坐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在被人杀害之后，身体失去控制，便顺着重力往下滑落。

与之前的三具尸体不同的是，之前的三个死者的面部表情都较为平静，而现在这位却十分狰狞——当然，也有可能跟死者本身的身体状态有关。两边的眼窝深深地凹陷，黑眼圈也很重，圆睁的眼球中布满血丝，五官似乎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而扭曲。嘴唇有些干裂，微微地张开了一些，但似乎还没发出声音就断了气。

“一样是心脏被掏出来了，凶器的痕迹也有。作案手法和之前的差不多。”

“侦查组有对作案凶器进行相关调查吗……？”

空无奈地摆手：“这个我怎么知道，这些调查结果在结案前是不会公开的。不过按常理来说，应该会进行调查吧。但是就目前而言，肯定没有调查出什么成果来……不然就会有某某人被抓去审问了。”

“唔。”一想到“审问”的画面，悠翼的内心就充满了烦躁，这份烦躁也就随着她略微鼓起的脸颊体现了出来。

“但是这次，凶手没有留下血字。”

“……”

是唉……

空将拍下来的几张现场照片仔细地翻看，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展。悠翼的目光跟随着空的指尖，在画面上游走。

“这次……是不给提示了吗？”

雪凝那家伙在玩什么？

“不不，之前的那些人偶还是有的。”

空将画面再次切换。

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做工精细的人偶，正坐立于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在屏幕射来的冷光中，多了一丝不可触犯的高贵感——本该如此。

与高贵之感格格不入的，是它肮脏的身体。

漆黑的细碎粉末洒在人偶的肢体还有包裹它的衣物上，甚至连头顶也有。看上去格外得凌乱。

这些人偶究竟有何寓意……？

每当看到这些被人用各种方式破坏的人偶，悠翼的内心便会滋生出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当然，就算没有被破坏，这些身为“高贵的艺术品”的、过于逼真的人偶本身就带有一种病态之美，只要再跨越一条界线，这份病态之美便转变为了“惊悚之物”。

“除此之外，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

空一面说着，一面在屏幕上滑动指尖。

他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任何舒展的迹象。

“这个。”

渗透出寒光的电脑屏幕。

被纯净的亮蓝色占据了的整个屏幕，中央有一排小小的白色字体。

“01001001”。

“这算……什么？”

“这个，大概是二进制表达法。”空仿佛看出了悠翼的疑惑，指着那一排数字解释道，“二进制是计算技术中广泛采用的一种数制，数据是用0和1两个数码来表示的。”

“唔……我知道的。我问的又不是这个。”

悠翼将目光锁定在屏幕中央的一排数字上，似乎可以经过屏幕隐隐约约地反射出薄暮色瞳孔的样子。

在那瞳孔深处，有着淡淡的一抹金色。

“……这个、大概是字母I的二进制表达法。”

半晌，少女用冷静的音调宣告。

“啊……？”空难以置信地看看屏幕又看看悠翼，“你连这个都懂……？”

悠翼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想解释过多，直接就切换了话题：“为什么他的电脑里会有这种东西？”

“我猜是他在临死前给我们留下的关于凶手‘提示’。之所以使用程序语言，是为了防止凶手发现。毕竟这个公会里还是有很多人不懂这些的。”

“这个提示也太明显了吧，就算凶手不明白，看到他的操作之后也会立即反应过来，把它掩盖掉吧。”

“据千里说，一开始进房间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屏幕才突然亮起来，会不会……呃……不，不过短时间内在凶手的眼皮底下做手脚确实挺困难的……”对此感到费解的空，解释了片刻又觉得说不下去，将空出来的左手撑在额头上，“撇开这些，如果这串数字是艾克留下的话，它能代表什么呢？我能想到的也就仅仅是凶手姓名的首字母。”

“毕竟这个‘I’是大写，作为首字母来考虑确实挺有道理的。”悠翼缓缓抬头，将冷静的目光再次汇集到空的身上，“但是，名字以‘I’开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说这真的是关于凶手姓名的提示的话，也太有冲击力了……嫌疑人的范围一下子就确定了。”

“你是说，如果真的是这个方面的提示，凶手是绝对没可能把它留下来的？”

“不，我觉得只要是死者留下的痕迹，凶手都会把它清理掉的。凶手在作案后还会仔细地审查现场，放上准备好的人偶什么的……不会留下这种破绽，”直视空漆黑的双瞳，悠翼摇头，“之前的几次案件也是……现场的‘提示’很明显都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那家伙对自己的作案水平相当自信。因为‘提示’留多了身份就自然容易暴露，但即使如此那家伙还是留下了这么多提示，而且至今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有雪凝那家伙帮忙，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失误嘛。

“那么，悠翼你觉得这串数字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吗？”

悠翼认真地点头：“我觉得是凶手事先入侵了死者的电脑……也就是‘黑客’的袭击。并换了一种方法表达了之前用血字表达的东西。”

“黑客”，放到如今这个时代也是很罕见的词汇了。

确实，这次的事件现场少了以往的血字，多了电脑屏幕上的数字。

“艾克是尖端的技术人员吧，他的私人电脑居然会被黑客入侵？”

“技术的问题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空。重点是，凶手为什么要特意采取这种方法。之前都是用现场的血液画出英文字母，但是现在为什么不这么干了？”

“呃……是因为房间太小了？或者出血量不够？”

说完后半句话空就后悔了。他回忆了一番昨晚见到的现场画面，染满地面的鲜血，千里沾血的赤脚，还有昨晚在自己房间内留下的那串红色脚印——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做这个应该是要有准备的，而且还要懂得计算机技术。”

我可不认为雪凝那种整天游手好闲的白痴会懂这些。悠翼在心中暗暗骂了一遍那个白色魔女。

“这么说的话，凶手有可能是技术组的成员……吗？”

“不。”悠翼再次郑重地摇头，“那他这么操作不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虽然技术组的成员应该都精通这些……”

“凶手是想嫁祸给技术组吧？”

“……”

说的也是啊。技术组的成员也没有理由做出伤害队友的事情吧。关于凶手的一切都处于未知。现在空最想知道的，是杀人的动机。

就目前被杀害的四个人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共通点。公会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要说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研究人员、挂名执行官、女仆兼助理、后方技术人员。

都是没有战斗经验的人，如果被凶手袭击也毫无反击之力。

难道凶手只是盯上了这点才选择了他们吗？

“除了技术组之外，还有什么人会比较擅长计算机呢？”

“……”

悠翼陷入沉思。

她觉得不应该往这方面思考，这种东西太难调查了。

也不排除这是雪凝搞的鬼。

“那个，空。我有点在意千里的事。”

“啊？你说的是千里和薇尔之间的关系？”

“嗯。他们是姐弟，而且都参与过那个研究……”

“关于那家伙的过去，他自己就只说了那么多……我估计他还没完全想起来，关于姐姐还有那个研究的事。”

“嗯，也是呢……”悠翼略显失望地点头，漆黑的刘海遮蔽了她睫毛，使她的表情看上去闪烁迷离。

“但即使如此……千里在看到现场时的反应，也有些过于激动了吧？”

“……”

空沉默地点头，思索片刻，又补充道：“没错，在第二次跟我还有侦查组的人一起造访艾克的房间时，千里还是那个样子。”

“目光空洞，五官歪曲，表情狰狞，身体不住地颤抖，精神有些涣散。”

空有些不忍回忆，撇开了视线，但是千里的那副样子还是不断地窜入脑海。

“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有。他一个人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念叨着什么，但是就连离他最近的我也听不清。除了抓住他的手止住身体的抖动之外，在他身边的我什么都做不到啊……”

摊开手，再将手握成拳头。

空再次对无能为力的自己露出苦笑。

如果是洛歌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呐，空。”

“怎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看好千里。我觉得那家伙很有可能……”

就在这时，空的手机响了起来，悠翼没能将话说完。

空朝她略带抱歉地苦笑，起身接了电话。

可能是刚刚的话题在心里作祟，在看到来电显示时，空的表情明显动摇了一下。

“喂？……洛歌？”

“空前辈……不好了。”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非常焦躁，这份情绪也不知不觉给空带来了一些影响。

“怎么了？你冷静点。”

空的语气，也不是很冷静。

“千里不见了。房间里没人，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他又没有手机……”

“什么……？”

“呐前辈，现在还是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洛歌的声音中夹带着名为恐惧的颤抖。

“……洛歌，冷静一点。我也帮你们找。”

“悠翼，”空在几秒钟内收拾好要随身携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