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那么，这次也是一样，犯罪现场的监控设备都坏掉了？”

“是的，不仅仅是犯罪现场，公会内部的所有监控设备都受到了干扰，无法正常使用。”

用略带慵懒的声线向上级答话的那名青年，此时此刻正熟练地滑动着手中的平板，将里面所储藏的信息反复查看。

青年的名字是拉维，他和死者若琳一样，与空还有天城处在侦破案件的同一战线上。或许由于死者是自己较为熟悉的人，拉维对待这场事件比以往都认真了许多，尽管他的衣着还是继承了往日乱糟糟的风格，眼神却比平时多了一丝坚定。

“死者手机里的储存卡，能读取出来么？”

“理论上能够读取，但是……她的储存卡被上锁了，破译和解析还需要一段时间。”

“好吧，需要技术组提供人员支持吗？”

“这……技术组最厉害的家伙已经死在凶手手下了，我估计他们没有什么心情提供帮助。”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团结一致、灵活动用所有人的力量才能最快抓到凶手。现在技术组的人们失去了重要的伙伴，正是应该在失落中奋起的时候。”

“……”

拉维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上级，眼睛里没有了迷茫：“那好吧，我们需要帮手。”

“这就对了。”

“以及……”拉维顿了顿，似乎在为是否可以继续向上级提出要求而困扰着，最终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意愿。

“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想法……若琳她，最后去了哪里？在我看来，若琳是想去打印文件吧？所以才会经过这条走道。可是……”

现在的社会，已经很少使用纸质文件了啊。

身为一名调查员，最不应该将厚重的文件随身携带。

“不，你忘了吗？文印室后面的数据处理中心。”

数据处理中心？可是那种地方才不是她能够进去的啊？

等等，若琳她——

◆

与留下来照顾千里的洛歌暂时分开，空跟着大部队赶到现场。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群侦查组的人员到了现场，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法医的人员蹲坐在尸体前，正予以检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鲜血。

再往前走两步，便能看到一名女性的尸体。那是一位身着商务简装的女性，留有一头深灰色的及肩短发，和第三名死者薇尔一样，她迎面倒在了血泊中，胸口有一个明显的大洞。不同的是，向前伸出的右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台屏幕已经被震碎的智能手机。尸体脑袋的不远处还躺着一架细框眼镜，看起来是被强大的力道甩出来的，镜架和镜片都有不同程度的毁坏。

“若琳小姐……”

空在认出了死者是谁时候，一股恶心的反胃感顿时涌了上来，刚要向前两步，身体却被突然产生的“生理上的排斥感”所阻拦。

开什么玩笑……这种画面……我可是在战场上见多了啊！！

空不明白这种厌恶的感觉从何而来。明明自己和死者若琳才相识不久，交情也不怎么深，为何会对这种死亡画面如此敏感？

然后，空意识到了……自己是若琳小姐死亡前、除了凶手之外、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这份排斥……或许来源于……恐惧。

“空。”

少女的一声轻唤将这份莫名的恐惧感瞬间驱除。

转头一看，悠翼——那名有着一头柔顺的漆黑秀发的瘦弱女孩，正以温柔却掺杂着担忧的目光正对着自己。

淡淡的、有一丝勉强的微笑。

“悠翼……”

闻声，空走上前，执起了对方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有些许的安心。

面对她的时候，自己一直都在低头。空把这擅自解释为身高差的缘故，毕竟悠翼还不及自己的肩膀高。

但是现在，低头的原因并不止这些。

空将头深深地垂下，任凭漆黑细碎的刘海遮蔽自己的双眼，也不想让她从下方窥探自己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空很想向她道歉。

至于为何事而道歉，就连自己也不太明白。

大概是，想为此时此刻露出怯弱的面容的自己、向她道歉吧——

◆

“——呀，这边发生了什么？”

就在空正为无聊的事情苦苦思索之时，自后方传来一声音调颇高、与案件现场格格不入的少女音。惊诧之中，现场的众人齐刷刷地将头转到声音的发出者身上。

空感到与悠翼相握的那只手中传来的力道猛得一紧，大概是悠翼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产生了天然的警戒心。空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观察声音的发出者。

那是金发碧眼，长相如洋娃娃一般可人，但是却骄横无比的女孩——伊莉叶。

同时这个孩子还拥有“最终兵器”之名、据说拥有独自对抗妖族军团的强大战斗力。是个危险的家伙。

在被空的兄长——天城教育之后，伊莉叶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而且她已经经过上级部门的许可，拥有在公会内部自由走动的权利。

此刻的她，将之前披散至大腿部位的长发束成了双马尾，身着讨伐组队员专用的战斗制服，从上到下依次是红黑格子小型披风、黑色嵌红色线条的夹克衫以及看上去很容易走光的黑色短裙，裙子的边角还隐约沾有点点血迹。将双手背在身后，试图隐藏身后的那个“大块头”——一根比她的个子还高的银色长枪——当然这个动作没有丝毫意义。

从装备上看，她是刚刚才从边缘区的战场回来的。回来后经过这附近，就自然地被围在这里的一群人所吸引。

“是什么事？是什么事？让我看看咯？”

——话说回来，伊莉叶还不知道最近公会中频频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吧？与伊莉叶轻快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看着她的所有人都面露难色，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她解释发生的这一切，也没有人敢挡在她的前面，阻止她观察、干涉这一切，更没有人愿意就这么让她看到死人的场景。

当伊莉叶一边轻快地甩动双马尾、迈着步子、一边从悠翼身后穿过时，空明显地察觉到悠翼的脸色发黑。

“不要过来，小伊莉叶。”

一声冷静的指责，从距离尸体较近的人群中传了过来。一名男青年从中探出了头，朝着少女摆出一个代表禁止的手势。

“咦……哥、哥哥？”

从伊莉叶略显慌张的反应中可以看出，她对空的兄长是有多么敬重了。

身边的人也就此松了口气，看来只要有天城在，伊莉叶就不会捣乱。

空才刚到，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话说回来……原来哥哥他早就已经在现场了啊。

他似乎刚刚在和周围的人交流有关凶手在案件现场留下的“提示”。

“伊莉叶，听话……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远处的天城朝她摇了摇头，没有再多管便继续投入与周围人士的交谈中。

“唔嗯，但、但是……我、不要一个人嘛……”

伊莉叶见哥哥不理自己，很生气地噘起了嘴。反而更加不听劝告，硬是走上前去。

啊啊，又到了小孩子闹脾气的时间。

空本没有兴趣关心伊莉叶的情况，正打算别过身，右臂传来的力道却让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

“悠翼？”

只见身边的黑发少女此刻正紧紧地盯着伊莉叶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感。

“没事。”

既然没事就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啊……

感到疑惑的同时，空也看向伊莉叶那边。

“呐，哥哥。我好无聊的。你们都在干什么啊？”

伊莉叶还在继续向前走。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拦她。

明明大家都知道，让她知道公会内部的这场事件绝非好事。

空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天城已经开始向身边的人摆出抱歉的姿势了。

“走了，伊莉叶。”

在伊莉叶继续向前迈步的下一秒，天城已经从相关人员周围脱身，径直朝伊莉叶走去。然后，再次向当初那样摸她的头。

“嗯，哥哥！”

被摸头的伊莉叶摆出小孩子得到糖果一般的幸福表情，微笑着眯起了眼。

然后，牵起天城的手，拉着他绕过一些人，一蹦一跳地沿着回去的路线行走——

结果并非空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在抓住天城的那一瞬，空分明看到了伊莉叶翡翠般的瞳孔中掠过一道肆虐的神色。

不好——

在空意识到要出事时，大脑交给运动神经的指令是：上前拦住她！

但是自己的身体却被悠翼拦住了。空诧异地回过头，用强大的力道拉住他手臂的那名少女，此刻正痛苦地摇头。

结果就是。

随着沉闷的一声。

伊莉叶用蛮力撞倒了天城，将膝盖压在了他的大腿上，手肘挡在了他的腹部。

在天城还处于惊愕状态——或者说，一种无可奈何的状态——的时候，她已经迅速地从地上滚起来，窜到了前方。

“哎呀。”

最终还是、看到了尸体，并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

从小小的呼声中听得出一丝戏谑之意。

她弯下腰，在没有任何人愿意出面阻止的情况下，将手指头往死者的手心戳了戳。

只是觉得好玩吧。

她并没有把死去的人当做一回事。

就和在战场上杀敌一样自然，她将面前的这句女性的尸体当做“玩具”来看待。

“现在的讨伐者公会、原来大家都喜欢玩这个啊？”

“……”

少女奇妙的误解让在场的所有人陷入了沉默，原先就笼罩在四周的阴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未能散开，反而更加浓厚了。

“原来人类也是可以杀掉的啊。”

好像……解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正当大家都盼着会有人站出来说些什么的时候。

“不对哦。人类是不可以杀掉身为同族的人类的。”

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声低语，气氛凝重的时候，所有在场人员估计都听到了这声低语，但是却找不到发出者。

空明白，刚刚低声说出这句话的，正是将身体靠在自己手臂上的悠翼。

喂……你在说什么啊？

悠翼一直在看伊莉叶，她的脸色很糟糕。

看着伊莉叶将刚刚触碰尸体的那根手指，伸到了嘴里，细细地舔舐着，发出愉悦的声音。

看着伊莉叶在听到自己的那声低语的瞬间，好奇地转过了头。

看着伊莉叶用幽深的碧色眼眸打量着故作镇定、实则已经流出冷汗的自己。

面对这样的悠翼，空只想轻轻地、从后方盖住她的双眼，然而也是做不到。

手在伸到半空中的时候就已经颤抖无比，又迫于从某个方向传来的压力，停住了。

原来自己……也是在惧怕那个小女孩吗？

那双幽深如潭水的双瞳，究竟有什么在其深处？

这家伙……

“伊、莉、叶，走了哦？”

带着一丝丝怒意的声音。天城已经再度站在了伊莉叶的身后，用居高临下的态度面对她的背影。

“呜哇，哥哥对不起。我只是想看一下了啦！！！谁叫你们都不让我看！！”

下一秒，现场画风突变。伊莉叶又回到了那个娇嗔蛮横的小女孩形象，站起身朝天城撒娇了。

空所站的角度只能窥见天城的背影，但是可以想象，自己的哥哥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个家伙，不管被什么人怎样对待，都不会生气的——这是空对他的单方面印象。因为记忆中的他，不论面对怎样的事情，哪怕摆出了生气的样子，都从来没有真正生过气。刚刚被撞的那一瞬间，伊莉叶应该是使出了足够的力道。

天城没有那么弱，况且伊莉叶之前还重伤了一位比天城的职阶更高的女战士。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心里会更加无奈吧。毕竟好不容易驯服了这个小女孩，却还是被粗暴地对待了。而天城对这样的“不懂事小孩”肯定是没法发怒的。

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呢。

不知为何，空竟感到有些心酸。

“好了，走吧。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

伴随着一声叹息。

最后，天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向周围的人致歉后，把伊莉叶带离了现场。

再度与空差身而过的那一瞬。

空看到了，伊莉叶朝着悠翼的背影狠狠一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