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呼，呼……”

深夜，空旷的回廊中隐约传来低沉的喘息声。

那个人的呼吸不是很均匀。他将身体倚靠在一个角落，肩膀缓慢地起伏着，汗水爬满了背脊。

“呼，呼……”

他在不断地喘着粗气。

只是——

他刚刚经历的并非一场紧张的逃脱游戏，他所做的仅仅是很普通地在公会四处转了一圈，还没有走完预定的路线，现在却被突然袭来的疼痛压垮。

他刚刚在找人。

一个人没有明确的计划，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四处游荡着，只为寻找他一直在想的那个人……

贯穿身心的剧痛就这么突然袭来。

“悠翼……”

他呢喃着对方的名字，漆黑的眼眸中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气。

你到底在哪里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剧痛侵袭着他的身体，搅乱着他的大脑。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那个名字。

因为……关于她的一切……那是存在于混乱的大脑中的、唯一的净土。

此时此刻，混乱的大脑中只剩下她的身影尚且是清晰的。

“悠翼……！”

青年——空，在无人的深夜中压低喉管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仅仅是呼唤对方的名字，却也让他身心俱疲。

他好想就此倒下。事实上，剧痛已经迫使他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还扶着冰冷的墙。

对于这突然袭来的痛苦，空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甚至连思索痛苦源头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却还是发出了这般的呢喃。

怎么回事……？

空的身体似乎在和恶魔作斗争。

如果要具体地描述一下的话……那是一股来自脑内的强烈眩晕感，伴随着撕裂身体皮肉的痛楚。不论自身如何应对，这份痛楚不会减免分毫。

终于……他已经连那个少女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了。

喉咙干渴至极，微张开嘴，窜入鼻腔的是混杂着血腥之气的生锈金属的味道。

他又倍感恶心地捂住了口鼻。

“不要……悠……翼。”

眼皮似乎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趋于合上，但空还是勉强支撑着眼前模糊的画面……

意识恍惚的他，朝不远处那个正在向他奔来的少女的身影伸出了手。

——那瘦骨嶙峋的、颤抖的手。

“空前辈……！”

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远方传来一声夹杂着紧张与关怀的——少女的呼喊。

◆

刚睁开眼，空就为呈现在眼前的超自然之景发出惊叹。

这里是，以漆黑的纯色为背景的、无限延伸的空间。

在这漆黑的空间里，有着由一道又一道闪耀着白银光辉的锁链交互错杂构成的风景线。迈开步伐，裸露的脚踝便感受到了一股透彻的冰凉。随着步子的迈动，这股冰凉的触感还带来了一丝柔滑。那是液体的感觉。

空低下头，稍稍抬起脚，观察浸没小腿的不明液体。在漆黑的空间中，那种液体似乎无法反射光芒——不对，既然能看到锁链的银色，不可能看不清这些液体——除非它原本就是浑浊的黑色，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黑色。

漂浮在液体上方的，是某种零零碎碎的细小之物。

其中有一些挂在了白银的锁链上，使空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在混乱的记忆中反复出现的、亮黑色的羽毛。仔细看的话，末端还有些发蓝。

空拾起一片将其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回味它柔软的触感——然而这个举动似乎并不能带来什么。他很快就失去兴趣，松手了。

刚刚的疼痛似乎已经远去……空扶着脑袋，对目前的状况表示不明所以。他趟着水，拨开、跨过交错繁杂的锁链，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正朝着哪个方向前行，只是凭着直觉走着。

悠翼在这里吗？

——空不去思考这个空间的存在意义，首先想到的却是关于悠翼的事。

要是在平时，他也不会这么感性吧。

在被柒野泼了一通冷水之后，此时此刻依旧支配着空的信念的“莫名奇妙的执着”究竟为何物……他也丝毫没有考虑这些。

直到——

“喂，肮脏的家伙。”

一个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空的探索。

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空缓缓抬头。

突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人影，令他大吃一惊——以至于连最基本的惊呼声都没能发出，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那人将身体半倚在附近的几根搭在一起的锁链上，显得十分随意自得。

漆黑的碎发、高瘦的身材、苍白的皮肤以及棱角分明的五官——对方具有空身上的所有特征，就连衣着也和空一模一样。看着远处的那名青年，空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不同的是。

那人的瞳孔颜色，是无比妖媚的金色。那是妖族的颜色。

他用着和空一模一样的脸，却露出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空脸上的表情——他微微抬起下巴，微眯双眼，用看着污物一般的嫌恶眼神瞟着空，顺带把嘴角翘起一个合适的弧度。看上去像极了社会不良青年。

以及，那个人的身后……有着远比他瘦削的身躯宽阔得多的巨大双翼——

漆黑的双翼。

零落的羽毛。

不是……吧……

看到他的时候，空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不顺畅了。

一开始存在于身体内部的不良反应，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又将卷土重来——

“放弃挣扎吧，空。”

那个拥有漆黑双翼的青年，正一面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一面朝自己走来。

定睛一看，那人的双手双脚也缠绕着锁链，但是却一点没有被拘束的感觉。他一走动，金属摩擦发出的锐利撕鸣便在这个空间里回荡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空瞪着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缠绕在黑发青年身上的锁链，裂缝正一点一点地向内延伸。随着他稳当的步伐，一点、一点地，白银的光辉从缝隙间露出……

锁链在崩碎。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害怕？

为什么要不断地往后退呢……？

停下来啊。

不仅仅是我，你这家伙也快点给我停下来啊……！

不要用我的脸露出那么诡异的笑容好吗？

“你是……谁啊？”

“我是谁？这种问题你也好意思问我吗？”

面对空用颤抖嗓音提出的疑问，那人收起笑容，依旧用看蛆虫一般的目光看着空。

然后，用和平时的自己完全没差的、冷酷无比的音色说道：“忘恩负义的家伙。”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空，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呢。”

在距离空不到一米的地方，对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空对此依旧一头雾水，但是比起茫然，此时此刻占据他心中主导地位的是对妖族未知生物的正常警戒心。

“你想知道么？”

“……想。”

这是在经过冷静思考后得出的回答。

空用坚毅的视线盯住对方。

看着他拾起一片漆黑的羽毛，还有那逐渐趋于缓和的表情——

“那么……就得付出代价。”

说罢，那个人的身躯迅速被黑羽所包裹，在这个漆黑的空间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背部有些发痒。

强信息流带来的痛苦，从最初的点延伸，缓慢地向四周扩展。空感到自己正在与黑夜融为一体，记忆的闸门似乎也逐渐开始复苏。

同样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这次却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这次的痛楚，带来的却是一片混沌被扫开，换言之——大脑的清醒。

空似乎逐渐开始理解了。

同样是纷纷散落的漆黑羽翼，这幅景象空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是在哪里呢？

答案已经很显然了吧。

在柒野所描述的有关悠翼的“照片”中。

以及、在那个梦里……

那个关于“四年前的某场逃亡”的梦。

月色之下的黑色怪物，确确实实拥有这样的羽毛。

还有那……闪着金色光辉的眼眸。

巨大之影背对着月光，有如地狱掌门人般肆意施放着恶行。它啃食着黑发的少女，啃食着世间的一切。

那个时候的空，确确实实目击到了这样一个家伙……

带着一丝恐惧和敬畏，那个时候的少年抛下少女独自一人逃走了。

在这个怪物面前。

“喂……所以说……你……”

察觉到的时候，空的身体已经失去力气，不由自主地朝前倾。

朝着这个空间的主人发出最后的疑问，眼角的泪水便与周身的墨色之水混合在了一起，终将消去。

他倒下了，在冰冷的浑水中陷入窒息的沉眠。

“啊啊……空、你的‘罪’是……”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

可惜，在还没听到后文时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