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ven01

我的名字是*。

*不是被屏蔽的字。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可以称得上名字的东西，所以先将自己的名字用未知的符号*代替。

而且，就连身为个体的概念都没有，只是一片漆黑的混沌而已。

没有可以称之为“源头”的我，在那片混沌之中徘徊着，等待着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所谓“未来”。

逐渐地，我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形体，尽管我看不到。

——那是，后来被称为“野兽”的形体。

◇

最初，我听到了声音。

那是从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声线清澄透明，于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后来我知道，那是少女的啜泣声。

但是当时，我对这些东西——“外界的一切”——一概不了解，对于那道声音的源头，也只是带着一丝窥探之意去靠近罢了。

如果把我身为野兽的本能当做人类的“好奇之心”去理解的话，其实也不会出现多大的偏差。

总之，我靠近了她。

“你是……谁？”

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活，即使是哭腔，她的嗓音听起来也宛如天籁。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也不明白……明明我从来没有与“外面的世界”交谈过，却出奇地能够理解她的话语。她在询问我的身份。我的身份是什么呢？我不明白，而且我也无法通过语言传达给她。

说起来，语言真是奇妙的东西啊！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对某一件事物产生了兴趣。

因为她就是通过声音和语言进入我的世界的。

——语言将她的思考和我的思考联系在了一起。

“……不愿意说的话，那就算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止住了哭泣，这么说道。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她对我说。

什么是“奇怪的家伙”？为什么说我是“奇怪的家伙”？

我的思考无法传达给她，她也没有就此解释下去。

“……”

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大概是她开始觉得我可以信任了吧，几分钟后，她收拾好心情，继而用甜腻温柔的语调跟我说道：

“那个……你能陪我吗？”

她的声音里还是带有些微的颤抖，可能是还没有适应和我的相处吧。

其实我也是一样的……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陌生的声音，一开始我也是充满了胆怯的。在好奇的同时保留着一丝的胆怯。

但是，我最终做出了选择。

——可以……啊。

我体内的那股来自野兽的本能，同意了她的想法。

于是从那一天，我开始了……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的“另一种生活”。

◇

“抱歉……我老是在你面前哭啊。”

——不，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啊。

因为同样的，我也有值得向她道歉的事。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吧？

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话……这样的她一定会很寂寞吧。

可惜……我的世界始终一片漆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光从她的音调和语气中，我无法判断出她的真心。

但是我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但是很脆弱的女孩。

至少在那时的我眼中是这样。

谁叫她一直哭呢。

当然，哭泣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在我面前哭泣能够让她获得拯救的话，请一直都在我身边哭泣吧。

我动用所有能用的感官，凑近了她。

“呐呐，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啦……”

“你什么都不问……我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

“你是想听故事吗？那就……跟你说一些开心的事情吧……这样的话，或许我也能忘掉一点悲伤呢。”

“毕竟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告诉了……”

——嗯，说吧……

——虽然我不一定能够理解。

无法说话，不能给她安慰什么的。

但是至少，我能够从旁倾听她的发言。

我能够尽我所能陪在她的身边。

同时，这也是我的愿望啊……

“哈哈……”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我的想法，她噗嗤地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在我的心里一荡一荡的。

然后，她小声地说：“……嗯。谢谢你。”

然后，开始了她的述说。

“我啊，以前和‘大家’一起在生活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

“真的，我们被分隔在一个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到处充满了化学试剂的味道。”

味道？那是什么……？

正当我开始想象这种感觉的时候，神经系统真的向我传递了一种特殊的兴奋。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闻到了气味”。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明白她所说的“化学试剂”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是那个时候闻到的花草的馨香却成为了我永世无法忘怀的记忆。

或许正是因为有她在身边吧。

“我们平时没有自由，还会被奇怪的大人强制拉去做各种身体检查、智商测试和体能测试，那些测试的结果，似乎决定着我们的未来……所以、必须表现得非常好才行，尽管表现得好就得接受更多的训练。但是如果表现得不好，是会带来麻烦的……那段时间里，我就有好多朋友不见了，离开了。”

朋友……？那又是什么？很重要吗？

为什么一说到这个东西不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会这么悲伤呢？“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那种地方，因为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那里……我讨厌那里，非常讨厌。在我还没有看到过蓝天白云的时候，就已经对那种腐臭窄小的空间充满厌恶了，更是对每日每夜没完没了的检查和训练产生了厌烦的感觉……我想要离开那里。那里就是一个窄小的笼子。”

“笼子”？

啊啊，我似乎能够理解她的这种感觉。

因为我自己是这样，独自待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我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我一直身处在她所说的笼子中。

但是……

“但是，就是在那个破地方……我遇到他了。”

——就是在这个自我封闭的灰暗笼子中，我遇到一直给我讲故事的她了。

“他是个很有活力的家伙，真的……在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我突然遇到了一个和这种气氛格格不入的家伙，当然很好奇。他没有像我们一样被关在小房间里，他趁那些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过来，帮我开锁，带我在地下室里玩起了探险游戏。”

“和我们一起玩探险游戏的还有其他人。因为他的到来，大家第一次从各自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我们非常开心，将地下室探了个遍……因为有他带领，再加上我们很小心，完全没有被大人发现呢。”

“那真的是……我在那段时期里最愉快的记忆了。”

“后来，大家在和我道别后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那个地下室里的孩子最后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他可以在那个地方随心所欲地行动，而且从来没有被奇怪的大人发现，问他理由的时候得到的总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即使如此，我还是每天期待着和他的相遇。因为他会向我讲述很多很多他在外面探险的故事。他总是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吊人胃口，他所描述的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天堂……那个笼子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有了色彩……”

“自从在那个地方邂逅了他以后，我……好像变得离不开他了。”

她在对我述说有关“他”的故事时，我总是能从她温柔的语调中听出某种“别样的感觉”。

我无法用贫乏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事实上，尽管有所察觉，我依旧理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脑子中存在的也仅仅是模糊的概念罢了。

——是“思念”吗？

——是“向往”吗？

——是“依赖”吗？

我把许多后来学到的感受都套在了这种情境之下，却始终感觉有些不妥。

一直到很后很后面，当我进入了那个人的身体之后，我才亲自体会到了那种感觉，理解到了那层意思。

那大概是，恋爱的感觉吧。

◇

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对我讲述着她和他在鸟笼中的探险故事。

谈到令人开心的事情时，她的话里总是充满了笑意……

我多么希望这种心情能够持久。

可是既然她此时此刻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那就说明这个故事不可能没有结局——不可能没有两个人分开的结局……

——呐呐，那后来呢？

——你们怎么样了？

可惜，我无法道出内心的疑问。

我也无法通过动作表达我的情感。

因为那时的我……还无法感知外界啊。

她没有和我说关于他和她后来的故事。

但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她和我描述了很多她所看到的外面的世界，用以补偿缺失的有关“他”的那个部分……

同时，也补偿了我对“世界”空虚的认知。我从她的话语中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形、何为声、何为闻、何为味、何为触……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为人”的感觉。

她和我徜徉在相同的梦境里，那是一段想想都幸福的日子。

◇

“呐，鸦。”

那天，她用轻快柔和的嗓音这样对我说道。

鸦？

我在内心默默咀嚼这个奇怪的字眼。

这是什么呢？

“笨蛋，我是在说你啊。”

我……？

“唉？你不满意这个名字吗……？不过确实……太随便了一些呢。因为你是一只乌鸦啊，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就这么称呼你了。”

——原来如此，这是你给我的名字啊。

我是一只乌鸦……？

这是尚未拥有五感的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乌鸦是什么样的生物？从她的话中通过“想象”获得五感的我，大概能够理解，那是一种全身裹着漆黑羽毛的生物。她在描述的时候还告诉我，我的黑羽具有紫蓝色的金属光泽，我的翅膀很宽大，远长于尾，嘴、腿及脚也几乎是纯黑色。

“在大多数人眼中，乌鸦被认为是不祥之鸟。”

“但是呢，其实乌鸦是自古和人类关系密切的吉祥鸟哦……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种说法罢了……哈哈，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喜欢你哟。”

——嗯，我也很喜欢你。尽管我看不到你。

——因为这些日子，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啊。

——你通过你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牢笼，将光亮一点一点地从破碎的缝隙中给予我。

——我的身边不仅仅围绕着花草之香，还有你存在着的味道。

——这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她的存在呢？

大脑中做出这般思考的我，突然感到一股温热的泪水浸湿了眼眶。

眼眶？

没错，那个地方是我的眼睛……我如此确信。

“某种感觉”——正在苏醒过来。

先有了影子，才有光的感觉。那道光是从某个迷离稀疏的影子中透过来的，透到我的视网膜里，传递到我充满钝感的大脑中。

尽管还是模模糊糊，但我能感受到周围的光影翕动。

紧接着是触觉苏醒了过来。一股柔柔滑滑的触感蹭在了我的羽翼上。那是她正在缓慢拨动那漆黑的秀发。

从迷蒙中苏醒的我，站在她的肩头，俯瞰我的周围。

晨光洒在周边的景物中，流水，绿叶，枝芽，灌木……呈现出一股迷人的金。而她身着简单朴素的淡蓝色连衣裙，漆黑柔顺的发丝在微风中摇摆，黑亮却带有隐约暮色的双瞳显得幽深叵测。

斑驳迷离的树影挥洒于坐在林间的树杈上的她身上，她在熹微的晨光中露出舒心的微笑。

她和我一样俯瞰着周围的世界。

我们的身后有着山峦和峡谷，还有一片湛蓝的天空。那是自然界最美之景。

但是她怀着一丝期待所眺望的，却是大自然的另一端，那个纷乱繁杂的城市。

我们身处那座城市绝佳的眺望点，前方的视野一片空阔，很少树木的遮挡。再往前一点，就是山崖。那座城市在山崖下，所以我们只要往下就能看到城市繁华的全景。其余便是无尽的苍穹。

我愣愣地看着这样的她，跟她一起远望那座城市。

啊啊，我明白的，因为她思念的少年在那个地方啊。

——呐呐，你别哭啊。

——不用顾忌我，去找他吧？

——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守护你的，悠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