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最后，他们在林间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木屋用于落脚。

当早晨的阳光照进屋内，蜷缩在冰冷木地板上的悠翼微微睁开了眼，终于告别了持续了好几天的疲惫。

推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薄棉布，她用手臂支起上半身。昨天的战斗中留下的伤口还隐约叫嚷着疼痛，但这些在悠翼眼中早已算不上什么。

初冬的晨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来，轻轻拂过悠翼的后颈。冰冷的空气随之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丝丝凉凉的感觉。她伸手抚顺搭在后颈处的凌乱发丝，却一手抚空。

啊，长发被那家伙割掉了，现在的长度连肩膀都到不了呢。

不知为何，悠翼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尽管已经经过了简易包扎，她颈部的伤口却还很痛。她很小心地扭动脖子，将注意力集中在身旁的床铺上。

这栋破旧的小屋子里，除了门边的两张凳子外，居然还存放着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尽管到处已经破旧不堪，但是至少这张床铺还是能用于休憩的。

那个全身被漆黑鳞片侵蚀的青年正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均匀的呼吸让悠翼暂时松了口气。

“空……”

意识尚未缓过来的时候，她念出的依旧是那个人的名字。

然后，在下一秒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那个曾经听她讲故事、陪伴她度过了孤独的日子的人……那个将她从混乱之中拯救出来的人……那个将她挡在身后、替她承受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痛苦的人……

“鸦……”

她失神地喃喃着他的另一个名字，垂下了视线。

“悠姐姐。”

就在悠翼放弃保持这个令自己手脚酸痛的姿势、从原先躺着的地上爬起时，一个清澈柔和且带有一丝稚嫩的声线传进了她的耳朵。

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的，是身着单薄衣裙的白发女孩雪兔。

悠翼不解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犹豫。

和煦的风从野外顺着敞开的木门吹进了屋内，将女孩的白色发丝轻轻撩动。

略带金色的晨光洒在雪兔的背后和头顶，而她正对着悠翼的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却没有染上一丝颜色，依旧给人冰冷淡漠的感觉。

但是，仔细一看的话，却能发现雪兔扶着门框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她那瘦削的小身躯也是一样。

她在害怕什么呢？

悠翼带着一丝担忧走了上来，在雪兔的正前方微微伏下了身。

“呐，怎么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

雪兔缓缓抬起了头，让光亮稍微地照到了她的脸。

“那家伙，受到的不仅仅是外伤。”

尽管雪兔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缺乏情感毫无起伏，但是从她的话里却能够感受到一丝悔恨与不甘。

“……”悠翼迟疑了一会儿，眉毛略微地抖动了一下，“……嗯，我知道啊。”

“而我……我没办法救他。”

尽管声音依旧很冷淡，但是从雪兔又一次低头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她再度陷入了迷惘。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倒不如说，你能通过这种方式为他疗伤，我已经很感激了。”

悠翼刚想伸手抚摸她那盖着蓬松发丝的小脑袋，却在即将触碰对方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电流。她的手僵在了那里。

“悠姐姐。”

“……嗯。”

原先就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愈加冷却了下来，静下来仿佛还能听到微风掀起树叶的声音。悠翼和雪兔面对面站着，一个向光一个背光，阳光透过树影间的缝隙洒在悠翼的脸上，她不舒服地眯起了眼。

“你不记得我了吧？”

“……唉？”

内心的纷乱立刻被面前这个女孩看穿。

那双紧盯着自己的赤色双瞳，有如鲜血凝成的宝石，此刻却依旧被迷雾所裹。

好熟悉。

好熟悉的感觉……

我认识这双眼睛吧？

是在哪里？

啊啊，想起来了。

是在边缘区吗？在我和空分开的时候？

但是……

为什么……我想不起“你”了啊……？

“悠姐姐。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她轻轻地拽了拽悠翼的衣角。

“什么事……？”

面对一边保持着冰冷的面孔、一边做出小女孩饱含歉意的举动的雪兔，悠翼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毕竟……真的想不起来。

她好像突然能够明白之前空在面对她时的那种感觉了。

想要再靠近一步，却又被拒之门外。

——那种为他人的事情揪心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悠姐姐完全不用知道。”

“……”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笨蛋，你都帮我这么多了，怎么还说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呢？”

她弯下身子，将身高与雪兔保持平齐。然后，继续原先的想法——伸手抚摸她的脑袋。

虽然不记得以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了……但是摸头时感受到的轻柔舒适却依旧让人沉醉其中。

悠翼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的。

她是个好孩子，从她藏在那迷雾包裹的赤色双瞳里的坚毅可以看得出来。

她的眼底深处藏着与自己一样的金色，这是妖族的证明。

同样的，她却没有身为妖族的狂气。相反，她的身上藏着某种“美丽的东西”。

那是许多人所不具有的，仅仅一颗善良纯真的心罢了。

“悠姐姐，雪兔不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她抬起头，不知是泪光闪过还是朝色变幻，那一瞬，原先包裹着她的瞳孔的那裹迷雾猛然散开，赤色的瞳孔显得晶莹明亮了起来。

“编号·013。”

同时，雪兔伸手轻轻撩开浓密的刘海。

一个微小但鲜红的印记刻在她的左眉毛上方。

烙印的文字——013，那便是拥有这个名字的证明。

“唉……？唉？”悠翼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这个是……实验品的标号？！

这是过去的“新人类研究会”在人体实验中给实验对象安排的编号，被安上编号的个体，都是直接被忽略了人权的“完全实验体”。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并非人类——可以说是人造人的一种。

就比如被称为“最终兵器”的伊莉叶——她的编号是001，她在过去也是身为“完全实验体”的存在，她的价值就是供研究者们研究，发展、探求自身的存在意义。

但是……据传，由于某种原因，研究会中诞生的所有“完全实验体”都已经被毁灭。唯有那优秀而极具破坏力的初代产品——编号001，被安放在特殊棺材中，封印了起来。

那么身为编号013的雪兔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呢？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悠姐姐。”

雪兔上前，小手轻轻地搭在了悠翼的手心。

轻柔的触感传到了悠翼的手中。悠翼在惊愕之中抓住了雪兔的手。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才会想不起你来的……对不起……”

……等等？

悠翼神情严肃地按住雪兔的肩膀。

“到底是……怎么回事……？”

“……”

雪兔的眼神中又恢复了原先的那一丝迷离。

“悠姐姐曾经为了帮我……让他失去了关于研究会还有你的记忆，难道不是吗？”

“抱歉，关于过去待在研究会的事情……我现在的记忆也很混乱……”

——记忆混乱。

几乎所有和那项研究有关的人士，都逃不开这个问题。

在研究会濒临崩坏的前夕，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兔歪了歪头，柔顺纯白的发丝自然地搭在那瘦弱的香肩上，使她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悠姐姐不用刻意地想起来也是可以的哦？……毕竟，那个时候的你可是试图忘记这一切呢。”

“……”

这句话，似曾相识。

在听到它的那一瞬，悠翼的面容变得煞白无比。

泪腺有那么一丝快要崩溃的感觉，但是还是忍住了。

但是她依旧呆立在那，眼睑低垂，浓密的刘海也遮住了双眼。

那个时候。

她对空这么说：“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去想了。”

空在听完这句话后表现出的怅然若失之感，现在的悠翼也感同身受。

空明明一股心思考虑着自己的事，却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之门外……原来那个时候的我对空……做出了那么过分的决定啊。

低头沉思了大约半分钟，悠翼抬头正色道：

“不，我想知道。不管那是怎样的回忆，哪怕那是我曾经试图遗弃的东西，再痛苦再纠结也罢，现在的我也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事实上，关于我们曾经待过的研究会的事情，我已经在前段时间里隐约地想起了一些，但是还在追逐一些细节……”

所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关于那个研究会的细节……全部。告诉我好了。

包括雪兔这个存在也是。

被悠翼的话语所震慑。

对面的白发小女孩——雪兔，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缺乏起伏的冷淡声线，配着并不缺少感情的的话语……

将属于他们的“过去的故事”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