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姐姐,我去附近找一些吃的来。”
“唉?没有关系的哦……我们不吃饭也完全没问题啦。”
“可是我饿了。”
雪兔的小嘴微噘,略有不满地揉了揉肚子。
“呃……哈哈,好吧。”
在雪兔真挚的目光下,悠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便目送她离开。
……万万没想到这个给人充满冷淡知性之感的小女孩居然是个隐藏吃货。
与雪兔暂时分别后,悠翼走到卧于破木板床的青年身边,缓缓地伏下身体,轻轻撩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出现在碎发下的,是爬满漆黑之鳞的皮肤。
“……!”
明明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悠翼的心脏却还是因那一刹的惊愕而骤然停跳。
还记得昨天夜里,漆黑的鳞片只是存在于空的左眼眼窝附近罢了,就像普通的胎记一样;但是现在……
鳞片从左眼附近开始延伸扩张,像是沿着皮肤攀爬的藤蔓,或是像一滴在纸上晕开的黑墨,一步一步地拓展着它的领土。
她伸手轻抚那一块块被漆黑鳞片覆盖的地方,感受到的只是不同于人类皮肤的硬邦邦的触感。
就像钢铁的利刃一样冰冷。
“……”
每当指尖抚过一下,心就刺痛一下。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一想到此,又怎能不难过呢?
“……抱歉啊。”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对于空。
悠翼的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伊莉叶将刀子捅入最后一瓶药剂的那一瞬间……
“没能阻止侵蚀,真的很抱歉。是我太懦弱了啊。”
“那个时候的我……果然还是做出了想要苟且活下去的选择。”
“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后悔当时的选择哦。”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办法和空再一次见面。至少……那里还有希望存在。”
即便如此——
对于身体内部存在着一半妖族血液的空……
悠翼的满怀歉意没有任何减少,体会到的罪恶感反而愈加严重。
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看出来呢?
为什么要经过雪凝的提醒后才能发现呢?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结果?空他……小时候同样身为研究会的实验材料的他,究竟被拖去干了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充满活力?同样的,为什么现在的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阴沉呢……?
空换了一个人……
没错,悠翼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承认自己喜欢他。
空就是空,不论是哪一个空……他永远都是自己在等待的那个人啊。
还有……对于笨蛋鸦。
鸦真是一个太纯粹太善良的家伙。
“真的以为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真的以为我会对你的付出毫无过问吗……?”
躺在悠翼面前的这名青年,毫无疑问是鸦。他和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高瘦身躯,一模一样的漆黑碎发,一模一样沉稳且带有一丝磁性的嗓音。
鸦是妖族,但是他却也和空一样,受着“侵蚀”的折磨。
……
鸦是什么时候入侵空的身体的?悠翼并不知晓。
她甚至连鸦曾经拥有过人类的人格、思想都不知道……在得知名为“鸦”的这个存在能够真正理解她的话时,她是那么吃惊,又是那么感动。
但是悠翼能够隐约猜到他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鸦获得了空的身体主导权”这件看似荒谬的事情本身,却没有让悠翼过多地吃惊。
他一定是想要依靠自己身为妖族的强壮身躯,帮助空度过侵蚀的磨难吧?
在悠翼那宁静淡泊却带着一丝温柔的目光注视下——
她的指尖顺着鸦的发际线,轻轻地为他梳理着凌乱的发丝。
“鸦是笨蛋……真的是……太笨了啦。”
“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拼啊……”
面对他那深陷沉眠的平静的脸,她无法抑制自己颤抖的音调和摇晃不停的身躯。
泪珠终究还是滴落在了硬邦邦的黑鳞上,在黑色的衬托下,透明的液滴如同宝石一般折射出曼妙的光,却又在不断的积攒中化为流动的水,划过青年瘦削的脸颊。
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因为我的缘故这么痛苦了啊……
“……笨蛋!”
就在悠翼发出呼喊后,她陷入了抽泣。
就这样守在他的身旁,默默地试图为他分担一丝痛苦吧。
然而。
过了大概几秒钟,空气似乎凝固了。
属于初冬的寒冷依旧持续着,本该存在于此的风和阳光却都在那一瞬突然隐去了身影。
悠翼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额角一丝冷汗划过。
紧接着袭来的,是钻入骨髓的疼痛和冰冷的窒息感。
“……!”
突然睁眼的“那个人”,猛然伸出手,锁紧了她的喉咙。
原来这才是“侵蚀”吗?!
鸦最终还是无法抵挡“侵蚀”带来的那股“源于身体内部某种强烈破坏欲”,他的理性正在被消磨殆尽。
无法呼吸远比几根发丝被他的手硬生生扯断的感觉更加痛苦。
悠翼卯足了劲儿想要通过声带的振动发出呼喊声,却被那只力大无穷的手给堵住了。
“停……下……”
声音卡在喉管里,压在咽喉的那股力让她气若游丝。即使如此,她也努力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爬满漆黑鳞片、不成人形的手——或者说,“爪子”——锐利的指甲硬生生地陷在了悠翼的脖子里,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鲜血顺着脖颈的曲线,划过锁骨,浸透她的身体;还有的则是沿着他的巨手,爬满他的手臂。
那个人坐了起来,只是坐着,仅凭手臂的力道就足以将悠翼的整个身体抬起,悬在空中。
“……”她支配着残存的体力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狰狞的脸。从他那双浑浊的黑金色瞳孔中看不出任何身为人类的情感和理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面的野兽在咆哮,因为痛苦而咆哮着,因为孤独而咆哮着,因为无知而咆哮着。发出仿佛孩童般的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面对这突然袭来的威胁,她却连一丝惊惶的表情都无法做出。
在突然失去理智的他的面前,自己只是个待宰的羔羊。而她,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一丝怨言。
爬满汗水的发丝,凌乱地搭在了悠翼的额前。
身体内传来仿佛猛然间坠入空洞的脱力感。
而她,只能带着疲惫的面容,将手按在了对方的手上。
她明白自己的这个动作是无力的。她完全不指望他的心能够因此软化。
但是,即使如此——也想要通过手心的温度给对方传达些什么……
在濒临窒息的地狱中,悠翼往手部施力,用节骨分明的手指和发白的指甲盖,将紧紧按着脖子的那只“爪子”一点一点地往外掰。
“停下……来……求求你……”
一股血气涌了上来,从鼻腔里能够清晰地闻到。
——还夹杂着废弃金属的味道。
“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悠翼的手指都握得发白了,对方的爪子依旧没有任何松下的意思。
全身无力的悠翼,已经连颈部流出鲜血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了,只有泪腺还在活动着,将双眼一次又一次地浸湿模糊。她张开嘴,也只能发出嘶哑的只言片语罢了——咸涩的泪水流入唇边,带来更加深刻的心痛感。
不行……这样子无法传达任何东西……
悠翼无助地再次抬起头,看向对方。
对方浑浊的黑金色瞳孔中没有一丝动摇之色,在咆哮过后,他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悠翼那薄暮色的清澈双瞳中却映出了野兽的影子,在泪水的洗刷下,野兽的影子变得模糊不堪,迷离闪烁。
但那依旧是野兽的影子。
心中的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无助的少女猛扑过来。
“……!”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同时,一股来自对方手臂的力道猛地将她拽到了他的身旁。
“鸦……?”
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对方毫无分说地压倒了——压倒在他原先深陷沉眠的破旧木板床铺上。
她的短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之前被按住的脖颈依旧流出了汩汩鲜血,浸湿了底下的木板。她却依旧感觉不到那份疼痛。
相反,被他紧紧勒住的窒息感却还在那里,仿佛此时此刻自己也正在被他紧紧地勒住一样。
她紧张得无法呼吸。
因为她的身体被扑倒,双手被反扣在木板上动弹不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就连呼吸声、心跳声都会被对方听到——当然,悠翼并不认为现在的他能够理解自己此时此刻的举动,只是“侵蚀”带来的漆黑的魔鬼冲出了他的笼子罢了。然后这样的他,现在也在试图为她设下牢笼。
……对于这种情况,她根本无法反抗啊。
身体早就没有力气了。
就连意识已处于即将消失的状态下……
任凭怎么呼喊,都无法进入对方的内心。
那就……
干脆不要反抗好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都……一直都……
“我爱你,空。”
在野兽猛地扑上前撕咬她脖颈的刹那。
少女对着一瞬间变得冰冷的空气,露出饱含爱意的、疲惫的微笑。
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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