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哗啦啦。
铁索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于阴暗窄小的木房间内回荡了起来。
有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的少女——悠翼,此时正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在雪兔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为卧在床上陷入熟睡的那个人加上拘束具。
沉重的铁块卡在他的手脚上,那想必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冷和坚硬。
锃亮的银色链条在黯淡的光辉下折射出锐利的寒光,在原先就冰冷的空气中继续散发着逼人的寒。
她为他扣上拘束具的动作有些缓慢迟钝。当然这不是因为她的手脚不利索,而是因为她在分神。
——这样真的好吗?
她时不时地停下手中的事质问自己,目光也始终不敢停留在他沉睡的脸庞上。
她不忍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这样只会让她自己觉得痛苦罢了。
她在害怕。
她觉得这样对待他无异于忽视了他的人权,这违背了她当初为了他而立下的誓言。
——我要守护他,而不是拘束他。
但是“侵蚀”带来的破坏还是一片未知数,倘若不快点将他控制住的话,只可能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她扭了扭脖子,低下头继续着原先的工作。
长度不到肩膀的短发,在少女低头的时刻更显凌乱地搭在脑后,从漆黑发丝的缝隙间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缠着绷带的纤长脖颈。
在为青年扣上锁链的时候,她的脑袋轻轻晃动,漆黑的发丝也随之轻摇,就像在风中晃动的风铃一般……
但是她的动作和面部表情看上去却不是很轻松——
一旁的雪兔无言地为青年扣上最后一条锁链,转而抬头看向悠翼。尽管她的动作和神态依旧毫无起伏,但是眼瞳深处的担忧之色确确实实存在着。她张开口,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迫于这安静的气氛,将话咽了回去。
距离那个人再度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在此期间内,“侵蚀”暂时没有再度发作的迹象。雪兔在这段时间内独自前往人类生活的“安全区”采购了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并想办法弄来了现在扣在那个人身上的道具。其他时候,她都默默得留在悠翼身边,大部分时候都像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将她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他那长满黑鳞的野兽般的爪背上。
黄昏时刻,暗得发黄的夕暮映照在悠翼和那个人的脸庞上,给这幅画面增添了一丝怀旧之感——仿佛画面永久地定格在此刻,就像陈列在艺术馆中的尊贵雕塑一般,经历了上百个年头都不曾变化。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啊,冬天真的来了——让人不禁这么想到。
尽管不冷,雪兔还是捂紧了她的衣裙,将身体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像兔子一样蜷成一团。
“!”
就在这时,卧在床铺上的那个家伙的身体发出一阵抖动。
雪兔和悠翼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反应了过来。悠翼松开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正要离开原先所处的位置,下一秒却被一道来自身前的突然袭来的威压感所震慑住了。
“啊啊啊啊啊——!”
全身被捆绑、几乎是背钉在木板床上的那名青年,正因突然袭来的痛苦而发出吼叫。他的身体尽管已经被固定住了,手掌心却依旧扣住了悠翼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只能顺着他的施力方向再度俯下身子。
她不敢将脸凑得太近,因为她害怕他像上次那样突然扑上来撕咬她的脖子,吸食她的血液——同时她也不愿离他太远,仿佛只要自己能待在他的身边就不会出事一样。她为自己拥有这样复杂矛盾的心理而烦恼。
“……小雪!”
悠翼定了定神,转头示意雪兔。
被叫到名字的那一瞬间,雪兔蜷缩在一团的小身躯一个激灵。
“……真的要那样做吗?”
接着,她用颤抖的音调询问道。
“拜托了。”
悠翼郑重地点了点头后,转回头继续照顾他。
就在这时,那个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鸦吗?
“唉?”
在他睁开黄金瞳孔的一刹那,悠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不是鸦,也不是空。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嘶哑的吼声,正拼命摇动着身体,冲破枷锁的束缚。
他的黄金瞳孔中布满了血丝,张开的大口中有一对明显的尖牙,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再加上爬满漆黑鳞片的额头还有眼窝,此时此刻——他的面孔就如饥饿的吸血鬼般狰狞无比。
他在渴求鲜血。
……不知为何,悠翼在凝视他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渴求。
如果给他鲜血的话……他就会安静下来。“侵蚀”就会暂时停止。
这是根据昨天的观察得到的结论。
“啊啊啊——”
嘶吼和晃动仍在持续。守在他身边的悠翼,此时此刻唯一能够传达给对方的,仅仅是手心的热度而已。
然后、还有……
悠翼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接过了雪兔颤抖地递过来的小碗,将它放在身边的地面上。
“……小雪,帮我一下。”
“……”
雪兔的身体抖了抖,陷入了犹豫——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刀,大小比水果刀略大一点,刀锋闪着锐利的寒光,映照着她充满疑惑的鲜红双眸。
“……”
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吧,悠翼缓慢地抽开了按在那个人手背上的那只手,不顾耳畔持续的躁动,冷静地将雪兔手中的小刀接了过来。
然后,在夕暮的光辉下,伴着身旁的青年正因痛苦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呐喊,悠翼举起小刀,在她的另一只手腕上划出一道闪光。
——就这么割开了她的手腕。
“……!”鲜血顺着手腕上的伤口流下,犹如一涓溪流,一滴不漏地流进了属于它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放在地上的小碗。
悠翼的眉毛因为一瞬的强烈疼痛而皱起,她紧要牙关,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苍白。即使如此,她在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时却没有一丝心痛之意。若说有,也只是对没能拯救空的满腔悔恨而已。
滴答、滴答、滴答。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尽管那个人的呼喊还在持续,却已经从脑海中飘远。此刻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悠翼和雪兔相对而坐,安静得只剩下流水的声音——她们之间是红色的瀑布,瀑布下方是盛着鲜血的浑池。
待到血液快要盛满小碗之时,雪兔猛地上前,将双手靠近悠翼的伤口,在悠翼来没来得及露出惊讶之色时,不由分说地闭上眼睛。
一阵微风环绕在两人身旁,空气中飘动着淡淡的白雾,还有白发女孩柔和清晰的声音。
“归去吧、迷惘的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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