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天之后，那个人也经常像那样突然从睡梦中满面惊惶地醒来。

——完全没有了身为人类的理性、智慧和思考，像是沦为纯粹的野兽那般。

漆黑的鳞片渐渐地，几乎覆盖了他的所有部位的皮肤。他的手和脚也开始增生、朝着异样的形态发展。

每一次他醒来，在锁链的拘束下，他都会不断地反抗、挣扎、撕裂、朝周围的物体嘶吼。只有按时供给一定量的血液他才会像停止哭闹、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的婴孩那样，进入熟睡。

他就像是暗夜里活动的吸血鬼，必须依靠血液才能生存下去。吸血鬼们为了活下去的目标，往往会在不同地方引起掠夺和厮杀，他们斩遍荆棘，踏遍尸体，闻遍血腥……但是这些阴森和恐怖，在生的希望面前又算什么呢？在欲望面前又算什么呢？

能够提供血液的只有悠翼一个人，但是每天都提供300ml左右的血量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体会不堪重负而倒下，她的意识会在他之前被消磨殆尽——

悠翼知道，真正的他的意识一定还没有消灭。他在忍受远比这些更加剧烈的痛苦，所以才会像那样不停地挣扎。

所以，作为支撑他的人，自己必须也付出相应的努力才行，同时，绝对不能在他醒来之前倒下——

必须想点办法才行。

呐，悠翼。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已经没必要再牵挂其他人了，难道不是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悠翼的脑海中突然回荡起了一个神秘的声音。这道声音宛如世外清泉，在漆黑的空间里泛起一阵水波，持续地回荡着，勾勒着美丽的曲线，始终未曾消去。它的余波犹如毒药般甘美，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听信于此的感觉。

在这样的日常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后，由于没能及时供给血液，那个人的精神状态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有好几个晚上悠翼靠在他身旁睡着了，却被他凄厉的呐喊所惊醒。他还是像那天那样，疯狂地摇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束缚，想要随意抄起身旁的某个东西满足自己的破坏欲，想要饮血……

他因为压力和痛苦，像野兽般不断嘶吼，渐渐地成了日常。

悠翼想要抱紧他，将自己的体温通过肌肤的接触传递给对方，将自己的思考通过心跳的节奏传达给他……却几乎每一次都会被甩开，重重地摔在一旁，嘴角流下鲜血。

但即使如此，她仍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靠近对方，将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全部给予。

“我说过了吧……”

悠翼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如既往地朝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他伸了过去。

止不住的泪眼朦胧。

那个人的身影在悠翼面前顿时模糊了起来。

即使如此，黑发少女依旧朝那名听不到声音的恋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我愿意为你放弃我的一切。

但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光凭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绝对无法将你从痛苦的深渊之中解救出来的。

清冷的月光透过破旧的木窗照射在悠翼苍白的面颊上。

她低沉着脸，任凭浓密的刘海遮住毫无生气的眼睛。

为了你——

我必须、再变得残忍一点。

做出决定的时候，悠翼默默地抬头，幽深的瞳孔中隐约闪着寒冷的光。

这一次，她出奇地冷静。

于是、在那个夜里，她收拾好行囊——其实也就几把轻便的武器而已——离开了木屋。

这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满身创伤的她拎着一批冰冻的血袋倒在了木屋的门前。

那个时候的他几乎已经撑不住了，正在巨锁的中央疯狂地挣扎。好在后来，在雪兔的帮助下，她成功地将血液给了他。

在那之后，几乎每隔几天，悠翼都会便装出门，然后很快地拿回战利品。

时间慢悠悠地流过。尽管悠翼的身体自很久以前就已经停止生长了，但她的漆黑秀发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长。

那个人也一样。所以悠翼会定期为他剪头发，就像是在照顾植物人一样……只是这个“植物人”必须被拘束具束缚着，偶尔还会发出狂躁的声音罢了。

不过只要有了稳定的血液供给，那个人就不会变得如此狂躁了……

但是这比自己提供血液还要累——不知为何，雪兔每日看着偶尔出门、常常望着那个人发呆的悠翼，产生了如此的想法。

简直就像是……强迫自己干杀人放火的事情一样。不仅身体劳累，心理上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即使如此，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悠翼还是会露出温柔的表情。偶尔还会对着熟睡的他，说起过去的故事。

就像是……

看着每日重复着劳累、却至始至终对着熟睡的那个人露出微笑的少女……雪兔的心脏猛地一收缩。

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了，悠姐姐现在的状态。

——就像是陷入病态的爱恋、开始变得疯狂了一样。

就这样，时间缓缓流淌。

三年过去了。

◆

此为无限延伸的漆黑空间，有着由一道道闪耀着白银光辉的锁链交互错杂构成的风景线。

被锁链捆绑住身体和手脚的黑发青年，终于在这混混噩梦中睁开了双眼。

仿佛整个人坠入深渊了一般，他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身体各个部分的神经也很麻痹，好不容易在这漆黑的空间里恢复了视觉，耳畔却总是回荡着嗡嗡嗡的声音，似乎是耳鸣。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青年——空微抬眼睑，扭动身体，试图辨清自己所处的现状。

他的思维停顿了很久，直到腹部传来一丝冰冰凉凉的触感。啊，是流动的黑色浑水。他的目光最初落在浸没腰部的那潭黑色浑水上。在漆黑的空间中，那种液体几乎无法反射光芒，给人以无尽的压抑感。

亮黑色的羽毛漂浮在浑浊的黑水之中，其中有一些挂在了白银的锁链上，末端留有一丝丝美丽的幽蓝色。

“……”

熟悉的光景。

没错，这里是存在于空和鸦大脑中的“里空间”。

空沉默地盯着这一切，他回忆起来了。

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前，流淌在这个空间里的黑色浑水仅仅是浸没小腿的程度而已，现在却已经涨到了腰部。

还记得，自己和一个名叫“鸦”的存在于这个空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个家伙向自己透露了一些关于过去的自己和悠翼的事情。

还有……那个时候的自己承受着某种痛苦——全身爬满漆黑的鳞片，承受着仿佛肌肉撕裂一般的钻心的疼痛。

而现在……

在锁链的牵制下，空重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身体。

除了腹部存在着伤痕外，其余地方完好如初……完全不像是曾经被漆黑鳞片爬满的样子。

被锁链卡住的部位还略微有些发麻，但是却没什么外伤。

尽管满脸疑问，但是来不及回忆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理智告诉他——现在的他必须专注于解开身上的锁，离开这个地方。

首先是手。

一圈一圈的铁链交互缠绕着，将他的两只手高高悬起，吊在了身体的最上方。

他身上套着的漆黑外套并不是很宽松，这个动作将他的袖子扯得有点紧。

不过好在两只手都缠在一起，经过灵活的双手配合，空轻松地将两只手从锁链中滑开。

“……呼。”

接下来，就是缠绕在腰上以及腿部的锁链。它们泡在黑色的浑水里，只凭肉眼看得不太清。不过没事……

“！”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声类似重物落地的巨大轰鸣。还有金属器具相互碰撞的声音，以及一个人用熟悉的音色发出刺破天际的怒吼之声……

是那个家伙！

空瞬间警惕起来，同时掏出腰间的两把匕首，朝着束缚自己的锁链猛地砍过去。

过了大约五分钟后，空成功地脱离束缚，朝着声音的发出方向前进。

◆

“啊啊啊啊啊——！”

就在距离空被锁链束缚的不远处，另一位有着漆黑双翼的黑发青年正与漆黑的猛兽展开了对峙。

除了眼睛是金色的以外，那名青年有着和空完全相同的外貌——但是，现在的他全身上下覆满漆黑的鳞片，白皙的皮肤被遮蔽住，看上去惨不忍睹……等等，空！这不是原来的你吗？

与他正对峙的是一只全身上下爬满漆黑鳞片的猛兽。它没有特定的形体，整个身体只有那张倾盆大口和闪亮的金色妖瞳清晰可见。

值得注意的是它那凝胶一般的身体，使它看着就像是巨型变形虫一般。它的鳞片犹如洒在果冻上的巧克力贴片，随时都可能脱落的样子……但是却不可思议地依然存在着，成为它的护甲，贯穿战斗的始末。

鸦展开漆黑的巨大双翼，正在猛兽的上方盘旋。一边侧身避开从对方身上射来的黑色浑泥，一边在天空中展开铮亮的银色锁链和炫目的白银罗盘。锁链交互错杂，形成盾、包围圈或者袭向敌人的突刺。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在这个“里空间”里，鸦已经与它对峙了将近两年——就外界的时间而言。

就“里空间”而言，估计也就整整一天吧。

然而，整整一天的战斗对于鸦来说，也是不容小觑的。

——“我甚至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哦。”

上次的鸦确确实实这么说道。他带着一丝狂气，将利刃射向空的身体。空在他的威压之下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承认自己的弱小。

但是如今……

曾经将空打得落花流水的鸦，却在这个时候同那个漆黑猛兽陷入僵持阶段。

……开什么玩笑？！

空扶着身体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刀光剑影。

——手脚好似被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