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不了多久了。”
鸦用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将令人无力的事实缓缓道出。
“!”
空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胸口憋闷得难受。
说实话,自己对鸦这个存在完全没有好感。傲慢、冷淡,同时有着令人称羡的压倒性实力。
但是、这样的他仿佛就是另一个自己……
毕竟他支持过自己。
而且他们,有着相同的根源。
自从真正的“空”离去之后,作为他的替代品的另一个“空”以及守护者“鸦”——自从那个一切都结束了的夜晚开始,他们作为新生的力量复苏,如今一起存在于此,作为一种向上的竞争者。
然而,这个家伙说自己要中途退出了?
“喂……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没搞清楚事态啊?!”
惊惶未定的空向前两步,几乎要抓住鸦的手臂质问起他来,却在即将触碰到黑鳞的那一瞬被对方的怒吼震了回去。
“别碰我!!!你想死吗?”
“……”
“够了。我刚刚已经把‘侵蚀’之兽吸收了……这是下下策。”鸦无力地扶额。
“吸收?什么意思?等等,你为什……”
“……”
额角流下一滴汗珠。
定睛一看,缠绕在鸦身体上的漆黑鳞片,再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膨胀着,想要冲破他的皮肤。
好像是、寄居在皮肤上的大型寄生虫一样,将他的皮肤缓慢撑大。
空仿佛能够理解鸦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他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吞噬怪物的“容器”,现在自己体内的漆黑猛兽正依附于他的存在,只要他一崩坏,“侵蚀”的猛兽也就随之崩坏了……
“混蛋,我也不想这么做啊!但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将你连同我一起吞噬吗?然后再去伤害悠翼?”
“这……”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自我牺牲的理由……?
我才刚刚从漆黑的螺旋中醒来,我还没有认清事态,你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想要一个人充当英雄了么?
“……鸦,你为什么不选择伤害我呢……?”
空的语气中饱含悲怆凄凉。
“喂,别一直盯着我看。”
鸦没有接上空的话,而是继续恶狠狠地瞪向他。
“……”
空无奈地移开视线。
大约过了两秒钟,鸦沉重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的意识停留在表层世界最后一秒的画面吗?”
“记得……那个时候洛歌跟我告白了,然后你推开了我……”
“我替优柔寡断的你拒绝了她。”
“我就知道。”空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丝疲惫,“但是,即使你不帮我,我最终也会做出这种选择的……虽然那个时候……我确确实实犹豫了、有点想要放弃了。”
鸦偷偷地往空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低着头扶着额,身体的重心几乎靠在了身旁的某根锁链上,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推开你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是因为悠翼陷入了危险,而你却在那种地方磨磨蹭蹭。”
“……悠翼陷入了危险?!抱歉……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鸦的音调中有着超脱平常的冷淡:“不过,我已经把她救了出来……只是后来因为一时疏忽而受了重伤,结果加剧了‘侵蚀’而已……”
“你是为了救她才把我推开的?……竟然是这种理由吗……?”
“是啊,空……我可以很自信地认为,我的心意比你明确很多,我有着明确的要保护悠翼的意志——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在那个时候将她从伊莉叶手中救出来。但是那个时候的你能做到吗?且不谈你的实力,谈谈你的心意吧……你在该决绝的时候决绝了吗?又在该挺身而出的时候挺身而出了吗?你不要像过去的那个他一样,只是为了逞能才逼着自己做事知道吗?”
“我……”
我曾经认为我能够做到保护她……
但是……
就算她在我的身边、同我一起前行,我却完全无法为她挡住来自周围的伤害……
“最差劲了。”
空和鸦几乎是异口同声。
“但是……”
鸦顿了顿,抬起了头,看向远方。
——那是无尽的漆黑螺旋。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守候在她的身边,至于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那取决于你自己。”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那对金色瞳孔也显得暗淡无光。
“……”
“毕竟,我所知道的悠翼……只要能够待在你身边就已经很幸福了啊。”
“唉?……”
空浑浊的漆黑双眸中闪过一道意味复杂的惊讶之色。
“现在,只要你睁开眼睛,她就会陪在你的身旁。一直,一直。”
“所以说,她已经为了你付出了能够付出的一切……我希望……”
“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回报她……”
“因为现在的你,已经开始逐渐拥有那个能力了……”
“请你,带着她一同前行……吧……”
“她选择的至始至终都是名为‘空’的那个存在,所以,请务必相信……领着她前行、给她带来幸福、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话音刚落。
在空的惊惶的目光中。
鸦的身体,连同在这个世界里暗中蠕动的敌人……
开始产生了裂痕。
接着,犹如瓷器般崩碎。
紧接着,响起了白银长剑哐当落地之声。
那一瞬,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上前,提起那把剑,将剑锋按在额头上,从那光滑锐利的刀锋上看到了自己怅然若失的脸。
不,空……你必须更加坚定一点。
——真正的试炼要开始了。
◆
三年后的某个早春的夜。那只浑身伤痕的漆黑乌鸦,一扑腾就抖落下零碎的羽毛,终于找到了这间木屋。它将小小的身体停在破旧窗框上的积雪中,月光从它的身后照射进来,它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室内的全景。
破旧的木板床上,有一名男子正在熟睡——他身上——尤其是唇边——还沾着一点血,周围缠绕着铁质的拘束用具,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银白色光芒。漆黑之鳞正以肉眼可计的速度,从他的身体中渐渐消退。原先肿胀得几乎失去人形的身体,此刻渐渐地趋于恢复,可以说,将身为人类的那份英俊帅气返还。拘束用具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
除此之外,那人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依旧安静得像个死人一样。
乌鸦的意识很模糊,但是他还是隐约地知道,这个男人的体内曾经存在过他的灵魂。
在木板床的边上,有一个柜子,柜门半开着,露出藏在里头的血袋。
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满着华丽精美的小型玻璃瓶,瓶中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液体,在澄净清澈的月光下显得璀璨如灯火。
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
——乌鸦已经没有精力思考这个了。
他将注意力缓缓地一道那名少女的身上。
那是一名有着一头柔顺的漆黑长发的少女,身材瘦小,衣着单薄,此时此刻正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进入梦乡。
乌鸦知道,这是自己在寻找的那个人。已经过了三年了啊……?
那天被剪掉的头发都长长了啊……
它扑腾着几乎断裂的羽翼,摇晃着将落未落的身躯,朝着少女的耳边飞去。
它凑近她的身边,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依偎在少女的身旁。
像从前那样,蹭一蹭她漆黑的秀发。
还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向她传达点什么……
它靠近了。少女的鼻息搔弄着它,使它感受到了心脏还在跳动。
啊啊,神啊……请让我留在她身边吧。
最后一秒钟,请让我跟她说说吧。
最后一秒钟,请让她听到我的心声吧。
——悠翼,我爱你啊。
它最后一次张嘴,发出的依旧是嘶哑难听的乌鸦的叫声。
然后,静静地合上了眼。
最后一秒的它还是一只乌鸦。
但是,他不是至始至终没能变成人类。
至少,在少年少女的心中,他成为了一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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