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
深夜。悠翼被突然袭来的噩梦所惊醒。
凌乱的发丝搭在肩上,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呼、呼……”
本能地想要大口喘气,却又害怕吵醒身边的空而不敢出声。
惊恐的瞳孔圆睁睁地瞪着周围熟悉的景物……呆滞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心情。
依稀记得,过去的她也曾经被这个梦境所困扰过……那是才和空相遇不久的那些日子,自己还徘徊于自我探索的迷宫里。重复早已被研究员所规划好的、程序化的人生,泯灭个性、碌碌无为、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那是就连现在的自己回忆起来,都感到无比空虚害怕的回忆、让人细思极恐的回忆。
明明已经脱离这个噩梦好久了……为什么多年后的今天又再度回忆了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
明明我已经快要忘记这一切了……!我正是通过努力,才拥有了陪伴在空身旁的机会。
这个噩梦……简直就是像在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的悲哀”一样……
好烦。
“……”
悠翼从地铺上坐起,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
——“你是多么可笑又可悲个体啊。”
请不要再说这个了……
好烦。好烦。好烦。
明明三年前,自己还在洛歌面前笑着谈论起此事啊。明明早就已经不在意了啊。
“为了诞生出‘神之子’而疯狂的时代”。
“没有可以称之为父母的人”。
“为了增加完成实验的‘可能性’而存在于世”。
……被各种外界因素所束缚,无法拥有个体意识的少女,却因为突然闯入的少年的存在而改变了人生。
变得想要“追求”、想要“价值”了……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的人类啊。
…………
够了。
别再想这些。
悠翼对自己说道,在黯淡的月光下缓缓抬起了头。
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以及滑落的肩带。同时,也理顺一遍思路。
一旦冷静了下来,一股寒气便窜入了身体。
……拜托,明明是夏天啊。
说起来……之前明明都对外界的温度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现在却意外地能够感觉得到燥热和严寒的区别了呢。
“……”
她将视线投射至身边不远处的空。一旦看到他那放松睡去的侧颜,不知为何,悠翼浮躁的内心顿时变得安定了下来。
“……笨蛋。”
那是带着一丝宠溺的发言,完全没有埋怨对方的意思。
她静悄悄地凑近空的身体,确认对方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他如同孩童一般,均匀的呼吸着,瘦弱的身躯发出细微的抖动。
看着这样的他,悠翼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某种怜爱感。刚要抬起手轻抚他的侧脸,却又猛然惊诧,不忍打扰这样的他,于是放轻了手里的动作,将被他踢到身后的被子盖好。
晚安,空。
我很快就回来……
嗯。
◆
夏季的夜晚,气温比白天舒适不少。
就算只是身着单薄的衣装,也能自在地行走。
刚刚从小屋中出来的时候,悠翼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觉得既然睡不着,那就找个附近的地方随便转悠一下吧。
——明明都这么随意了。
脚步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往某个方向踏去。
踏过木屋前面的丛林,再拐过一个小山腰,又继续往前走了几里路。即使是在夜里,蝉鸣声不断,花草之香——尤其是栀子花的香气,也在这热风的包裹之下愈加浓郁。
越是往前,道路越发狭窄悠长,月光透过山丘和树林的缝隙照射进来,将这条小路映衬得迷离莫测。
踏着轻轻的步伐、生怕打破这静寂之夜的少女,终于来到了一片四周都是山丘的矮小平地。
白天,灿烂的阳光透过山谷的缝隙照射进来,它的光芒被削弱,这块地方也就变得柔和而又安宁。而夜晚,月光却丝毫未被阻挡地将其所有的魅力倾尽于此,使这片夜晚的墓地不至于变得阴森恐怖,而是增添了一种灵魂归巢的温馨感觉。
精心打理的木质十字架屹立于泥土之中,上面什么都没有雕刻,只是钉入了几片漆黑的羽毛,在微风中轻盈摆动。
悠翼绕过身边的白杨还有各种花草,走进了那根孤独的十字架。
不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到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来……
“我来看你了,鸦。”
带着一丝夹杂着疲惫和苦涩的微笑,她伸手,轻抚插在地里的十字架。
指尖在木板的纹路中摩挲着,那轻微的凹凸感能让她感觉得到存在的意义。
明明空他就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会感到害怕呢?
一阵凉风吹过,悠翼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仿佛“空”这个存在马上就要从我的身边溜走了一样……
明明都决定好了,再也不要分开的。
“为什么……事到如今……”
突然……觉得这样一个无聊的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个地方了呢?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空、也对不起鸦的事情一样……
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在捣鬼吗?
说自己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什么的……
说实在的,梦里出现的那道声音……真的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吗?
——冷汗直冒。
就在她的身体不住地发颤的时候……
“……!”
悠翼猛然发现。
十字架的后方,安着一块光滑的大理石。
月光照耀在大理石上,光与影正以难以描述的规则交错着,将悠翼苍白的脸颊隐约地映在了大理石上。
她盯着那里,盯着自己的眼睛。
那有如薄暮包裹着的,带着一丝蓝绿色的瞳孔……眼底深处却是淡淡的金色。
体内的血液在翻腾滚动。呐……你是不是……又忘了些什么?
呐,悠翼?
“!”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信息流猛地窜入凌乱的大脑中。
“你有罪!”
你有罪。
你有罪。
你有罪。
你有罪!!!
一个不断重复的声音回荡在大脑内,那是无比尖锐的女声,还混杂着孩童的声音,十分刺人耳膜。
——头疼欲裂。
对于突然袭来的痛苦,悠翼只能拼命捂住发疼的脑袋,整个身体都不由得蹲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好干,同时夹杂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仿佛身体的哪个地方被撕裂了一样……好想要吼出声……
但是,在这个以静寂为美的墓地里,她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打破这份唯美……至少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吧……
不行。
悠翼……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脑子里的声音对她的身体发出了指令。
她僵直了许久,带着无比剧烈的疼痛站立了起来,摇晃着羸弱的身躯,转向身后,朝着刚刚来到此地的那条路,跌跌撞撞地前行。
“……”
来自大脑的某种“指令”让她恐惧,恐惧得,以至于思考都跟不上脚下的节奏……
跨越灌木,踩遍草丛,绕过树干,牵动叶片。少女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近乎疯狂地奔跑着……跑向谁也不知道的“目的地”。
长发披散,衣摆已经被突出的树枝扯破,白皙的大腿上也留下了鲜红的划痕……即便如此,她对身体上的疼痛一点也不在意似的,丝毫未曾停下脚步。
“空……空……!”
救救我……
这个时候,脑海中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够为自己驱散一点恐惧感的,就只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但是……
刚刚还深陷噩梦的恐惧中的悠翼,就算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恐怕也已经无法很好地面对那个人了吧……
毕竟……我是……
如此地……
污秽不堪。
残酷不堪。
◆
“呀!——”
在快要接近小屋的地方,脚腕似乎被东西崴到了。一个踉跄,悠翼跌倒在了满是碎石块和杂草的地里。鼻尖和掌心都蹭满了泥土,白净的手臂还有小腿、膝盖也毫不例外地擦出了血痕。
突然袭来的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好似将大脑的大部分疼痛分担走了一样。在跌倒的瞬间,悠翼的大脑放空,思维层面似乎没有了之前那么痛苦的感觉。
“……”
接着月光,她将目光移到了把自己绊倒的“某个物体”身上。
很明显,那是本不该存在于这片丛林的“外来事物”。
一个边缘镶着金属的木质小盒,深埋于泥土之中,此刻露出了尖锐的一个小角。
澄净的月光下,镶着金属的边缘闪着耀眼夺目的蓝色光辉。
更是给这个盒子,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悠翼按耐不住好奇之心,凑上前,将盒子从地里挖了出来。
可以想象,原先这个盒子应该被埋在地里较深的地方,但是可能由于土壤的变迁,原先覆盖在上层的土壤渐渐消去,盒子的存在也就浮出了水面。
“……这个是?”
那是一个刚刚好可以用两只手捧起来的木质盒子,在泥土的浸染下失去的原有的光辉,多了一丝岁月的痕迹。事实上,从盒子的设计上看,这东西也足够古老了……起码距今是有二十年的。
盒子只上有简易的锁,悠翼很轻松地将其打开。
一张纸卡片率先从缝隙中滑出。
悠翼在纸片落入地上之前接住了它。然后慢慢地,将其打开。
“悠翼”。
“唉……?”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刻,她的身体顿感脱力。
说不出是喜悦,也谈不上什么悲伤和恐惧。
仅仅是一种过度的惊讶罢了。
纸片上什么都没有写。
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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