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为什么、要为了我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啊……笨蛋。”
终于从漫长而深沉的梦境中醒过来的少女，本该迎来的是恋人温柔的怀抱——却被这突然映入眼帘的一片红污吓得不轻。在愣了足足三秒后，她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得僵硬，渐渐地收拢了起来。
赶紧从他手上的身体上爬起来，转而将不断流淌鲜血的他的身躯纳入怀中。
“笨蛋！！！——”
将笑颜取代的，是惊惶的面容以及颤抖的嗓音。
“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啊！！！”
雪凝想要甩动天城的身体来质问他。但是——
目一触及他的伤口，一阵剧痛便传入心头。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啊……”
天城看着这般焦急的她，露出虚幻又无奈的微笑。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自嘲了呢？
说起来……这个孩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高大了呢？
明明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我高呢……
在他身上流逝的是时间，而在我身上流逝的却是无数珍贵的回忆……
——雪凝愣住了。一股冰冻般的孤独感袭来，仿佛坠入深渊。
下一秒，泪腺崩坏。
晶莹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顺着脸颊的弧度汇成涓涓细流。
一开始是啜泣，渐渐地，哭泣的声音越发大声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地在抑制泪水同时，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掩在面颊上。她的手心感受到了脸颊有些发烫。
她究竟在为何而哭泣？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做出的荒唐行为？还是他们之间早已经形成的无形的墙壁呢？
或者，是他自嘲的表情，又一次地勾起了她的恻隐之心呢？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冰冷的一句话在雪凝空荡荡的大脑中不断回响。
“不要——！”
终于，哭泣声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
在少女的哭喊中，天城用残余的力气牵动面部肌肉，将瞳孔睁大。
“对不起……”
含着泪水，青年从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唯一还能够顺利进行的，是他的思考。
——啊啊，我忘记了。
——记忆中的那个少女一直都很脆弱啊。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她在给我带来安慰。是这个给了我她很坚强的错觉吗？
——其实……这家伙是个比谁都离不开我，比谁都想要保护我的存在呢。
——正是因为不想让我受到伤害，所以才创造出了“白色魔女”的存在……
——结果却搞砸了呢。
——真的是，笨得不能再笨了。
正因如此，自己现在才会……放不下她啊。
——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些？为什么当时要做出这么草率的行动啊！
——该死！
……明明只是为了让你好好地活下来而已。
◆
早晨的阳光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
每个人的脸色都布满阴翳——身后不远处的空、悠翼还有游月，全都一脸沉重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在白发少女的哭喊中，空所能做到的，只有坚毅地站定在那里，好好握住身边黑发少女的手。
来自天城的这份悲伤早就已经如破碎的玻璃般扎入了空的心。他自己早就已经被兄长和那位名为雪凝的少女刺得遍体鳞伤了……
用力握住对方纤细柔软的手，至少……不要让她在这个时候因陷入悲伤而颤抖吧。
如果能够扶住她的肩膀就好了。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空却产生了一点畏缩的心理。
混蛋……！至少，给悠翼一点安全感啊……让她知道、自己还会陪在她身边吧。
空偷偷地瞥了一眼悠翼，只见她低低地垂下了头——他无法透过模糊不清的侧脸看透她的表情，更无法推测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的一样，与自己一样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呢？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不知道哥哥说的这句话，指的又是什么？
被刀剑贯穿的心脏，自然已经无法复原。他的生命，也即将在阳光再次从阴云里探出脑袋的时刻走向尽头吧。
在这之前……他都做了些什么……
哥哥……？
“空……”
白发少女的哭声渐渐变得微弱之后，她怀中的那名虚弱的青年缓缓地呼唤了弟弟的名字。
思绪一直飘荡在远方的空被他这一句呼唤猛然惊醒，注意力瞬间集中在了对方的身上。
“……”
与悠翼对视确认想法之后，他们一同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上了前。
“哥哥……？”
“空……你们……快点从这里逃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样的话。
“哈？”
“什么？”
空和悠翼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些什么，正因如此才会面色凝重地发出反问。
“别问为什么了……快点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因为这块地方……很快就要沦陷了……”
沦陷？
“公会派遣的部队已经差不对各自就位了，这个地方很快就会沦为公会的领地。为了达成所谓‘NEW WORLDⅡ’计划，这是他们朝安全区外界迈出的第一步……”
“！”
空很明显地感受到来自悠翼的那只手指尖的微颤。
她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妙。除去原先就有的阴翳与凝重，还带着一丝名为眷恋的凄凉。
啊啊，毕竟这个地方……曾经给她带来过无数的回忆。
这个地方对于自己来说，或许只是一段短暂的回忆……但是对于她却不一样。
这里有她最为珍贵的点点滴滴——她尚未谋面的父母所留下的痕迹、鸦生活过的痕迹以及他离去后留下的东西，还包含她的孤独，她的罪孽，她对空的思念，她对这个世界的探索……
所有的回忆。全部，都将要葬身于此。何等荒谬。
何等不公。
又是何等无奈……
“……空。我……”
像是在竭力抑制泪水的奔涌一般，悠翼攥紧了空的手，同时将自己的下唇咬得发白。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悲伤的神情——不，要说没有，那是骗人的。她只是尽量不让这种悲伤的情绪表现出来罢了。
当然，这些想法已经逃不过空的眼睛了……他心一横，将少女一揽进怀，不由分说地用他那或许不那么宽厚的手掌将她的脑袋轻抚。
漆黑柔顺的发丝在他的掌心里滑过，带来一种冰凉的触感。但是这个动作本身却很温暖，少女在他怀中像被淋湿的小猫一样乖巧地依偎着，尽管少女身体冰凉，他的心却没有因为触及到少女的悲伤而感到发寒。
“我们走吧。”
“……嗯。”
放下眷恋，离开这里吧。
但是……
空最后又瞥了一眼瘫倒在雪凝怀中的天城。
“你们怎么办？”
其实他想问的是“雪凝该怎么办”，但现在还是不宜表现出对其他女生的关心比较好……
“我没事。”
感受到了对方的关心后，雪凝没有抬起头，而是对着天城愈加微弱的脸庞露出了苦笑。
她所能做的，仅仅是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罢了。
……我会一直陪伴你哦。
哪怕距离末日到来只剩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都会陪你到最后一刻。一直一直，看着你……
“游月，快点带他们离开这里。”
“明白。”
游月没有对近在眼前的这个相当于“母亲”的存在表现出过多的眷恋，而是马上就用冰冷而坚定的声线朝另外两人宣告：“跟我来吧……空先生，悠翼小姐。”
他朝两人伸出了手。
“你想知道的关于天城，关于雪凝，还有公会的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了哦。”
“……是刚刚天城和雪凝告诉我的。”
“刚刚？”
悠翼露出怀疑的目光，不满地审视着面前朝他们伸出手的少年，有些不太愿意跟上去的样子。
游月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突然一改原先的冷淡，在尚未展露阳光的天空下露出凄婉的表情。
“……因为我会读心术啊。”
◆
“雪凝，你留下来做什么……？”
时间缓缓地流动着，光影不断变换。山丘的空气似乎逐渐摆脱了原有的喧嚣，世界静得只剩下血泊中相互依偎的两人。
“因为我想陪你啊。”
少女轻抚青年的发丝，温婉的声线中洋溢着哀伤和淡淡的甜蜜。
此刻的画面，让依偎在少女怀里的青年回忆起了当初的少年时代，身材矮小的他枕在少女白皙纯净的大腿上，做着香甜的梦——青年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别开玩笑了……我做了这些都是为了让你能够摆脱魔女的束缚，好好地活下去啊……”
“就算必须牺牲其他七个人的生命也无所谓？”
“……”
“呐，在你的眼中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
短暂的沉默。
沉默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当然……比这个该死的世界重要得多。”
这不是废话吗。
“……”
少女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那个……雪凝，对不起。”
“唉？”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我的所有行动……全都围绕着你一个人转……就这么……自顾自地，把自己行动的目的、个人的意志强加于你身上……”
“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和后悔都没有用了吧……笨蛋。”
“但是……”
青年再度哽咽。
“果然还是……对不起啊……对不起……雪凝……”
对不起，没能够陪你走下去。
对不起，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你说。
可是现在……已经……说不出来了啊。
静。
漫长的寂静过后。
早已停止啜泣许久的少女，终于有了再度张口的力气。
“呐，天城。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却包含深情。
“我啊……”
只是想要一直陪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哪怕和你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你活动……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事到如今……为什么……要丢下我啊。”
最终，阳光刺破了阴云。
名为“约定之地”的山丘上，最终只剩下一名青年的冰冷的身躯和身边的一滩血迹。
还有，青年手中紧攥的白色衣带，在徐徐微风中飘动着纤细柔美的身姿。
只是那名少女究竟去了那里……已经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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