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很快就到了，别急。”
游月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某片树丛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
沙沙沙。是风掀动树叶的声音。问题是哪来的风？在充满着浓密枝叶、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丛林里，山风是无法灌入的，只有外界物体的活动才能带来空气的振动。
空眉心一凝，猛然发觉一抹闪光从前方的枝叶繁密的角落袭来。利刃擦过游月的头顶，正直冲冲地射向自己的脖颈处。他立刻拔剑，将袭来的刀刃挡在身前。
“……！”
游月转身，眉眼竟少见地拧了起来，怎么看都有一丝诧异，仿佛事情并不是他所预料的那种发展。
“转回去，小心一点。下一波攻击很快就要来了。”
空冷冷地朝游月低吼了一声。游月不语，默默地回过头，拔出自己藏在腰间的两柄短刀，朝着刚刚射出利刃的方向摆好了战斗姿态。一滴冷汗划过他的额角，这是他很久没有再度体验的失去从容的感觉……毕竟对抗妖族的战争即将获得胜利，对于人类来说的和平年代已经不远了，这种惊心动魄也很难再体会了吧。
从游月这个人的一连串反应上看，他确实不像是在暗算我们……还有他刚刚的那一段发言，也应该都发自他的内心。
被空护在身后的悠翼，即使是在紧张的环境下也有观察他人的余裕。
果然，空的话刚出来，之前射出利刃的那个方向就有了新的骚动。接着朝他们投出的依旧是一道道的闪光，它们从繁茂的叶片间生出，沿着之前的路线，从最前方的游月身旁或是头顶擦过，有几根被游月用短刀拦下，但大多还是穿过了游月这道屏障，盯准了空的眉心。空没有丝毫惊慌，带着悠翼一个侧身回转，将所有的利刃全部用剑弹开，笔直地发射到周围的树干上。
明明是从远处投出的利刃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道，做着近乎直线的运动——究竟是什么人干的？空有些疑惑。
“谁？”
他愤怒地朝利刃发出的方向发出一声质问。
果然没有回应吗……？
空带着一丝疑惑，暂时松开了悠翼的手，打算一个人到前方看看。
“等一下！”
就在这时，悠翼和游月异口同声地朝空的背影喊道。其中一道声音带着慌张，另一道声音则是经历过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前方的树丛继续沙沙沙地响着，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中跳了出来，在突然漫起的迷雾间迅速逼近。
“……？！”
看到那人的面孔后，空的身体僵硬了片刻，那人却已经趁着他停下动作的短暂几秒钟逼近悠翼的身边，在她的脖颈处横起了刀刃。
不同于过去常常握在手里的那把巨剑，如今的“那个人”只会随身携带一些小型武器，比如刚刚的飞刀，以及现在横在悠翼面前的短刀。
“悠翼！！”
“柒野……？”
不同于空急切的呼喊声，游月带着一丝错愕，呢喃着突然出现的那个人的名字。眉眼间写满的疑惑好像是在责问对方的立场。
整个人被那个比空还要高大的青年束缚着、受到生命威胁的悠翼则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微微抬头看向柒野的眼睛都做不到，维持均匀的呼吸尚且困难，额角也早已爬满了冷汗。
“柒野，你在干什么？”
面对柒野在悠翼的脖子上架着短刀的行为，游月用犀利的眼神朝他一瞥。经历一时的紧张之后，游月立刻恢复了原先的沉着冷静。那道冰冷的声线听上去就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深邃的蓝色眼眸中闪动着睿智的光。
另一方面，空已经手持蓝玫瑰之剑蓄势待发。即使是在这本该欢乐的重逢时刻，他的理性也决不允许对方将刀子架在悠翼的脖子上，左手还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
“你们不要动。”
柒野冷冰冰地命令道，同时，嘴角牵起一抹颇具玩味的笑容：“尤其是你，空。你老婆的命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啊。”
说着，他将短刀逼近了悠翼的脖颈。由于是用刀背对准了对方的脖子，所以即使已经碰上肌肤也没有牵出血丝，只是他愈使劲，肉陷得越深，悠翼也就愈加痛苦罢了。
“柒野，之前的计划呢？你是想……”
游月试图通过对视来除取柒野现在的心思，然而早已看穿了游月能力的柒野不会轻易将视线与游月相交，他将目光投射在冰冷的短刀刀刃上，随时准备把刀刃翻一边的样子。
那样的话，悠翼真的可能会死。
“游月，你串通好的人已经被我解决掉了。在那边。”
柒野示意身后的树丛，那里似乎躺着一些人……
“……柒野，你！”
大脑中涌上沸腾的血液，在这一刻到达顶峰。一股漆黑的意志充占了他的身体，好似化身修罗。那一刻，他懒得管柒野事先发出的警告，任凭无形的怒火驱动着他，飞跃，上前，提起长剑，在对方错愕之际，将横在悠翼脖颈前的短刀劈成两半。
这是极其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连悠翼也受到牵连。然而空却做到了。紧接着，没等柒野反应过来，空已经掰过柒野的手臂，突然作用在右臂的强劲力道将其迅速撂倒在地，左手也就自然地脱离了悠翼的肩膀。
虎口逃生的悠翼还是忍不住擦去额角的冷汗，然而下一秒的形势依旧刻不容缓，柒野试图挣扎着起来。空将长剑插在了地上——本来想要直接插在柒野的手掌心，然而那一瞬空还是犹豫了，插在了附近的地上——同时左手控制住柒野，右手紧紧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
本以为对方会再度挣扎，空加紧了力道。不料柒野那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选择了乖乖就范。
“……柒野？”见对方如释重负般闭上了眼睛，空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惊恐。然而，他还是不敢轻易地放松……
“在这里，杀了我吧。”
“哈啊？”
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在这里。杀了我。”
柒野用残余的体力抬起手，指了指空又指了指自己。
“……什么情况？”
“等一下，空先生。”这个时候，游月收起了武器，带着一贯的严肃走上了前，并挥手制止空的行动。
“柒野先生，你一开始就打算让空先生杀了你，所以才在这里埋伏的，是吗？”
“……”
以凌乱不堪的姿态躺倒在地的柒野，一听到游月的声音，就皱起眉头别过脸去。
“你还是没能释怀吗？对过去的事，或者说……对洛歌前辈的事？”
“不，我最不能释怀的是我自己。”
沉默了许久，柒野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像是终于决定要面对现实了似的，坦然地睁开了眼。
“一直以来……那个任性的暴躁的矫情的我一定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空。”
“比如刚才吗？”
“是啊，刚刚我这么做的意思本是要让你恨我恨到骨子里，然后爽快地把我杀掉的。所以我基本上没有反抗，不是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还一定要让我来干这种事情？……柒野，我不在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面对空的质问，柒野再度别过脸去。
一旁的游月淡淡地补充道：“离职，毒药，犯罪……这些东西说来话长。但是那些对你来说也已经是过去了，不是吗？”
“……！”
“柒野先生，之所以我之前找你帮忙，不是因为你和洛歌还有空他们的过去有关联，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有救。即便在遭遇不测之后选择了自暴自弃，但你的心中始终有着一线光明的存在。你的罪恶感很深，如果是你的话，将来一定是能够好好赎罪的。”
那仿佛是、神明为迷路的旅人降下的宣判词。
柒野浑浊的瞳孔中逐渐注入光辉。
“而且不论如何，”空从柒野的身上离开，顺手拔起插入地里的剑并补充道，“我是不可能会杀你的。再怎么说，你曾经是我的同伴，一个与我有过一段羁绊的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与我有过羁绊的人因为我的缘故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哈，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罪人啊？”
柒野的微笑中写满了自嘲。
“要说罪人的话，我才是真正的罪人。过去的罪人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接下他的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悠翼。黑发少女垂下眼帘，轻抚脖颈处的伤痕，樱唇中吐露出的话语书写着残酷：“我是那场杀人事件的知情者，却无力阻止它的发生；我是夜袭者的间接创始人，暗夜下的犯罪者……我曾经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做出了无数伤害他人的事情……但是……那都是无法挽回的过去了啊……？现在，有人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活下来的意义，活下去的勇气。是时候该撇开过去的一切，重新做人了啊……”
“不，你不懂……”
柒野很顽固。然而，即便说着这样的话，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动摇：“空，快点下手吧。原本在这附近设下包围圈的那些家伙只是被我砸晕了而已，他们过一会儿就会醒来的。到了那时候你们就不方便逃脱了。只要我的尸体留在这里，公会的那群家伙就会以为是我捣的乱，只要把我这个罪犯的尸体带回去就行，这些人或许就不必遭受惩罚了……”
“惩罚？柒野先生，你觉得如今的公会还用着过去的行政模式吗？”
“……”
游月指出破绽，柒野一时无语。
“总之，能再次见到你我很欣慰。请你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任性了，洛歌他们一定在等你。”
空一手拉起悠翼，一手将长剑插入腰间，留下一句话后便抽身离去。
“还有我，也会等你的。”
游月神秘莫测地笑笑，跟上了空他们。
留下柒野一人，在树丛里怅然若失地望着天空。
和洛歌他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吗？
“或许，也不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