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忆之野种风波(一)

作者:叁肆|发布时间:2023-04-17 23:56|字数:8152

偶尔被抢枪玩具,对林一凡来说本也不算什么,小孩子嘛,玩性使然,一阵伤心难过之后,很快就会灿若桃花般的喜笑颜开。毕竟玩具都是一时的稀罕,玩过一阵,新鲜兴奋劲过了,也常常是会被束之高阁不再去理会的。

那些被父亲强硬地追讨回来的玩具,常常林一凡又会主动的再去送给小舅杜德宝玩。其实小孩子的心眼也就那些,林一凡此举的唯一目的,自然是“老鼠给猫献殷勤”,为的是杜德宝以后不再欺负自己,为的是杜德宝能带自己一起玩。尽管小舅比自己大十岁,但毕竟也是个半大孩子,孩子与孩子还是有共同语言与玩耍的默契的。

父亲每天忙于厂子里的事情,除了晚上能瞅空给自己讲讲故事,大部分时间自己连见到他都不容易;淑娟阿姨每天也要忙于洗衣、买菜、做饭、收拾家务,尽管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尽管父亲不在时夜里自己会因为害怕而赤着小脚跑去她的房间找安慰,但忙的滴流转的她,也是很少有时间陪自己玩;母亲,也就是个母亲,在林一凡的印象里那只是个模糊的称谓而已,从来没对自己笑过,更别说抱抱自己,这陪着玩的奢求,对林一凡来说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般的不可能。

这一切的不可能,只能让孤独寂寞的林一凡想方设法的向杜德宝靠近。杜德宝“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玩性不减的耐性,杜德宝隔三差五惹是生非的勇猛,都让林一凡对他的举动感到好奇与神秘。为了探寻与享受其中的乐趣,哪怕是杜德宝把惹祸的责任推给自己,他也不会去顶嘴抗议的出卖他。可即便如此,杜德宝还是爱搭不理的讨厌自己。

一家四口人,父亲对自己的过错总是慈祥的抚摸着自己的头耐心的讲道理,而杜德宝犯错却会招来一顿电闪雷鸣的风暴。其实父亲对杜德宝也不是不好,只是对他这几年来——确切地说是自打有了林一凡后——变本加利的胡闹,感到越来越无法忍受而已。而母亲杜美株却正好相反,她对弟弟杜德宝是恩宠有加,对自己却是视而不见,除非偶尔与父亲争吵时,她才会注意到自己似得“野种”、“小野种”的喊叫个不停。

对于母亲口中的“野种”,年幼的林一凡是不解其意的。他只是认为那是母亲不喜欢自己而对自己反感的称谓罢了。时间长了也就不以为意的不加理会了。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升入学堂,尤其是到了三四年级以后,林一凡才开始感到了真正的烦恼。

烦恼不是来自于学习上的压力,烦恼亦不是来自于他们家是外来户的困扰,而是来自于那以往在家里自己不以为意,但现在却在外面——尤其是学校——传的沸沸扬扬的自己是“野种”的风波。

风波既起,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毕竟他们家在现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多年,毕竟在这里度过了八、九个春夏与秋冬的时光。

父亲当初之所以离开家乡,到这百十公里外的城市生活创业,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六十年代中期,二十四岁的父亲离开了锻炼他三年的部队大熔炉,重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大山怀抱里的故乡。

三年的锻炼,三年的大山外的见识,给原本迷茫与木然的父亲的内心种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一颗不安于现状的种子。

可他的根在这,他的灵魂、他的思想始终是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耕耘的父辈们的传统下被灌输与培养。要想改变这种局面,要让麻木的心飞翔,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背负着一颗不屈于现状的心,背负着躁动燃烧起来的希望,劳作之余的父亲总是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大山外的方向。何时能走出这里,奔赴可以挥洒青春热血的地方?可望的眼睛生疼的父亲,却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摇头神伤。

人生总是充满着神奇与转机。

两年后,就在父亲迷茫的几乎再次木然时,就在父亲失望的不再敢想象时,就在父亲也如父辈般农歇时蹲在地头抽那据说可以解除疲劳的旱烟卷时,上帝给他创造了一个偶尔可以冲出鸟笼的机会。

“农业学大寨,赶超兄弟帮”的号召,让大队忍痛抽出不多的资金,购置了一台25拖拉机。拖拉机犁地、拉活,自然要比那牛耕、马车拉迅速快捷的多。就是平时到公社,赶着马车来回都要几乎一天的时间,这次有了拖拉机,哪怕就是到百公里外的县城,一天也足够来回了。

拖拉机是买回来了,可是谁来开,却让村书记着实头痛了一把。村里那几个车把式,除了会驾驭牲口赶马车,对这铁疙瘩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让他们去开着上路了,恐怕连发动都摸不着门道。

要是现学,村里的年轻后生也倒有几个,可那些家伙平时连下地劳动都懒得弓下腰杆子,可见都不是些可用之才,毕竟这是村里的宝贝,容不得他们不上心的胡造,思量来思量去,书记最后把眼光落在了父亲身上。在书记的眼里,父亲在部队呆过,有着过硬的思想素质,会是个值得信赖和可以任用的人。

那时父亲刚刚被推选当上一小队的副队长。父亲当上副队长,完全靠他扎实肯干的作风和机动灵活的头脑,而不是靠关系。毕竟像他家那穷的叮当响的过活日子,没有几个人会为了巴结他而投他的票。就连当初去当兵,也是祖父听说部队上的粮食管饱,伙食不错,而且每个月还有几个军饷,不想让他的独苗在家陪他挨饿才做出的选择。后来的事实证明,祖父当初没有留下父亲与他一起在地里干活挣工分的决定是正确的,否者极有可能就没有父亲混的不错的未来,更别说他林一凡的存在了。

“林大锤(祖父的名讳)家的小子,在部队干过,听说还鼓捣过大汽车,就让他来开这拖拉机……”在村委会上,书记就这样不带商量的拍板决定了。

“可他是俺们的副队长,那样合适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别人?”一队队长有点不舍,因为父亲给他当副手,可以减轻他不少的工作量。

“不用考虑,就这么定了。至于你们的副队长,回去你们再选一个就是。”书记不容置疑的挥了挥手,不给一队队长任何的回旋余地。

一不小心,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了脑袋,父亲晕晕乎乎地迷糊了两天,两天后回过味来的父亲,又兴奋的三天没睡着觉,吓得祖母当时都以为儿子乐大了,高兴傻了。村里唯一的拖拉机手的工作职位,比他那刚当上没几天的小队副队长的身份可就荣耀的多了。

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说: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于山水之间。

父亲真正在意的也并不是这份荣耀,而是这工作,可以让他得以有较多的机会离开村子,离开大山的怀抱,可以让他有较多的机会到外面的世界去游荡,去呼吸。毕竟在村里再继续让他这样安分的待下去,恐怕他就要发疯般的窒息了。

父亲上任了,翻出自己退伍时下地不舍得穿几乎都要留作纪念的军服换上,胸前带上毛主席像章,跨上那绣着红五星的背包,焕然一新的上任了。

以往总是做马车优哉游哉的去公社开会、购买村里农资物品等的书记,现在也有了像样的坐骑,再也不用在那些即使骑着单车的同行们面前都感觉抬不起头来的昂首挺胸起来。

令书记能够昂首挺胸起来的最大帮手自然是父亲无疑。现在,父亲已经成了村里除书记以外的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各个小队的队长为了让他为自己的小队多出力,要敬个烟、点个火的笼络他;村里的婆姨们为了让他去公社时帮自己捎个油盐酱醋及洋火等生活必需品,要在他的背包里偶尔塞个大枣、花生、梨的巴结他;就连那些平素见了他都远远的躲避,不知是怕别人说闲话,也不知是怕他家那三代人传下来抹的黑漆油光的被子里的虱子、跳蚤藏在他身上而一个不小心蹦到她们身上的那些家境优越骄傲的像公主似的大姑娘们,也开始嘴上抹蜜般的“哥哥长,哥哥短”的招呼他,为的是能偶尔搭他的便车去公社或是县城买个红发卡、花布料啥的。

父亲就这样莫名的成了村里的“名人”。

成了村里“名人”的父亲,很快又掉进了令他想都没敢想过的另一个幸福的漩涡。

那时公社电影队,为了支援农忙,派遣了一支巡回放映队,到各村放映电影。这让那些娱乐生活匮乏,为了节约灯油,吃罢夜饭就钻被窝——导致娃娃们如闹饥荒般的出生——的人们如临节日般的快乐异常,年轻的后生孩子们就更不用说。往往饭还没吃完,就这个抓着一块地瓜,那个拿着一个玉米面饼子抹猪大油的扛着凳子提前出去占有力的位置。等到快开演之前,那些早已让孩子来占好位置的人们,才在嘈杂的人群中这个喊娃那个叫娘的互相寻找着。至于那些没有打算,来得晚的,都只好远远的站着,甚至是站在凳子上、爬在墙头上、草堆上、把孩子抗在肩膀上费力的看着。

看电影的,自然不是只有自己村的人们,那些早已知道放映规律,每天会到哪个村放映,腿脚利索的都会了如指掌。因此相约去邻村看电影的照样是不少。

父亲幸福的漩涡就是去邻村看电影招来的好运——本应是因为遮挡了视线而会吵架却是四目相对,一见倾心的桃花运。父亲的桃花运,那自然就是他以后的老婆——杜美株。至于他俩以后如何联系上的,大家都无从知道,只知道以后他们老是借出去看电影的机会私下约会,哪怕是一部电影翻来覆去的在各村放映,哪怕是他们看了不知多少遍。当然,那时借看电影约会谈恋爱的年轻人不是只有他俩,应该是为数不少的吧?也未可知。

等到他俩恋爱的事情暴露之时,两人已经是如胶似漆的不可分离了。刚开始的时候,杜坤泉夫妇也反对过他们的交往,毕竟父亲家里的光景不是一般的不好。可耐不住杜美株认定死理的非他不嫁的哭鼻子抹泪,最后也就不再阻挠了。

一年多后,父亲与母亲顺利的到公社打了结婚证,举行了结婚仪式。

又是一年后,一天之内失去双亲的嗷嗷待哺的小舅进入了他们夫妻的生活轨迹。那年父亲三十岁,母亲二十七岁,还没有自己的出世。十年后,自己才在父亲兴奋的泪流中淡定的来到这个世界报道,而母亲却是冷若冰霜的毫无表情。

婚后的父亲,幸福的像喝了蜜般的天天笑容不散,可是每看到祖父祖母那盼着孙儿的面孔,他就难受。是呀,他怎能不难受,打他爷爷那辈起,他们家就是单传,单传的似乎他们家的女人一生只能结果一次,可杜美珠那安静的肚子,却像是光开花不结果的一株。

婚后第三年,不知是开拖拉机颠簸的,还是为了契而不舍的延续革命香火而日日操劳的有点腰疼的父亲,迎来了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的渴求的人生的转折点。

春天农耕前,父亲去县城拉村里在供销社订购的化肥。由于在村里走的比较晚,等到了的时候,人家供销社仓库的保管都下班回家吃午饭了。等着也是等着,父亲索性把拖拉机一放,提着出门带着的祖母用玉米页编制的提篮,到街上溜达去了。

中午的城区大街,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少,那些车铃直响匆匆来往的,大概都是下班忙着回家的身影。经过父亲身边时,也都是头不抬,手不刹车的一晃而过。好几次,害的父亲都是在惊慌中躲避,唯恐被车轮压到自己的脚。

街上林立的本该繁盛的商铺,在早年间的公私合营中也都关的差不多。那些开着的门面,自然都打上了公家的旗号,端上铁饭碗的那些服务员们,都或倚或坐的耷拉着眼皮懒散着,而不必像以往那般卖力吆喝的揽客。

路过一家饭馆,里面飘出的饭菜的香味,引得父亲的肚肠咕噜噜的响。透过玻璃门窗,里面坐着的三三两两,也都在各自低头狠命的咽虎吞狼。父亲的肚皮更加叫的欢畅起来。父亲呡了呡嘴唇,咽了口唾沫,没有进去。尽管此时家里的光景比以前好的多,毕竟岳父母的离世给他留下了不菲的家当,哪怕是自己花了五百元另起了三间大瓦房,剩余的那些还是能让他晚上枕着睡觉硌的脖子疼。父亲是不舍得花那些钱的,那钱他要留着关键的时刻再派上用场。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还是要吃的,毕竟下午还要费力气装化肥,还要开拖拉机跑那几个小时的路程。

在火烧铺卖了个火烧,就着在家带的水壶里的凉开水,父亲就一边吃着,一边在县城的大街上继续溜达。他想给自己的老婆扯块花布做衣服、他想为小舅子杜德宝买点糖果、他想为自己的父母买点软和的不粘牙的点心。

父亲就这样一边溜达,一边搜寻并购买着他计划好的东西。

“叮铃铃,叮铃铃”身后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喝着水的父亲不知是在催自己让路还是催别人,正疑惑间,车子停在了自己的身边。

“老林,真的是你呀?”自行车上跳下一个人,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脚穿黑布纳底鞋的男人。

“你是……?”犹豫着,父亲不敢认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觉得眼熟,而且是相当的眼熟,可就是在嘴边的名字叫不上来。

“我是小王呀,王福盛,就是那个在部队上睡你上铺,晚上睡觉嫌你打呼噜半夜往你脸上倒水的新兵蛋子小王……”那人唯恐父亲还是记不起来,恨不得把当时都想在父亲上铺撒尿的心里话说出来。

“哦,王福盛呀,这家伙,这几年都变样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你咋也复原回来了?我记得你好像有留下提干的希望的呀?”经他这么一说,父亲这才认出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不是自己以前的战友——调皮捣蛋的王福盛——还能是谁。只是这家伙变得白净、发福了不少。难怪自己没能认出来。本想亲热的捏拳头在对方的胸膛上捣两下,可刚刚抬起的手臂,却被父亲硬生生的停在半空。看看自己刚刚吃火烧,弄得油腻腻的手,再看看人家干净笔挺的衣裳,父亲还是犹豫着又将抬起的手放下。

“哎,别提了,这几年闹哄哄的,你走了之后,我又待了两年,刚入上党,就被父亲给叫回来了。可回来刚想好好玩一阵,却没几天就被安排在了供销社上班。我这辈子的路,恐怕甭想自己走了,父亲都一步步的给我提前设计好了……”王福盛显然没有注意到父亲刚才想亲热的举动,更没注意到他尴尬地停在半空而后放下的手臂,只是在那看似遗憾却实存骄傲的诉说着。

王福盛的父亲,其实就是本县分管农业的革委会副主任王永承。以前在部队,同是老乡的两人曾聊过,父亲知道他老子在县里上班,具体啥职位,王福盛没有说过,父亲也没有细问,毕竟那是人家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你在供销社上班?我也正好来为村里半点事,把春前计划的化肥拉回去那。”本来在这县城的大街上遇到战友就十分的让父亲高兴,此时听说战友又正是在自己来为村里拉化肥的供销社上班,更是兴奋起来。这可是个农民们惹不起更不敢得罪的好差事、大衙门。

那个年代,除了自家自留地里吃不完,可以拿到市场上换俩活泛钱,买点日用品的农副产品,没人敢去倒腾物资的,尤其是紧要物资,否则一旦被查到,就会被扣上“投机倒把”的罪名,轻者没收罚款,重者就要蹲班房,享受那牢狱之灾了。因此人们都极为小心、谨慎的活着。而那些物资,自然都是由供销社统一调配,其权利与地位在老百姓的眼中可是不同凡响。

“是吗?我说你咋从那边过来了。走,也快到点了,咱边走边聊。”原来王福盛刚才这是午饭后回去上班,刚才骑车经过父亲身边,他就感觉眼熟,迟疑着骑出一段距离,等在脑子里想起刚才那挎着提篮,吃着火烧的人竟是他的战友时,他又折返追了回来。那时父亲正吃完了手里的火烧,在仰脖喝着凉开水。

二人并肩走着,各自诉说着转业后的境遇与家庭情况,一路走来,听得父亲是羡慕赞叹不已,听得王福盛是唏嘘叹息异常。

到了供销社,父亲相跟着王福盛去了他的办公室。落座之前,父亲随手把手里的提篮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那里面装着他刚才之前为家人买好的东西。

给父亲沏了杯茶,王福盛喊来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让他找人去后面仓库把父亲村里定的化肥装到拖拉机上。“这使不得,这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尽管一再坚持自己来,可父亲最后还是没能推却掉此时已是供销社副主任的王福盛的这一好意安排,最后只得满含感激的从贴身衣袋里摸出那唯恐丢失的領化肥的凭条。那可是全村一年能获得庄稼好长势的希望,父亲又怎能不格外的小心那。

小伙子刚出去一会,百货部经理进来找王福盛有事。经理是位女士,披肩长发,穿着紧身的灰色羊绒衫,卡机呢裤子,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很有节奏的“哒哒”作响。

女人进门看了一眼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事,这是我的战友,有啥事就说……”王福盛显然看出了经理的顾虑。

女人再次看了父亲一眼,这才凑到王福盛跟前小声地说着什么……

坐着有点尴尬,可起来又感觉更不合适。

父亲在上衣口袋里掏搜半天,抽出一支烟卷,一支廉价的连烟盒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的烟卷。这对父亲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要是在家,他是宁肯抽旱烟的。

点上烟卷,父亲抿嘴抽着,不舍得吐出一点缭绕的烟似得,使劲往肺里吸去。可是那烟还是呛到了父亲。

父亲一声咳嗽,那嘴里的烟悉数喷出,本来那烟卷红红的端头的缭绕,已经让那女人有点皱眉,现在父亲咳嗽喷出的一口,让听到声音回头的女人更加难以忍受的捂上了鼻子。

父亲感到更加尴尬了,看看手里刚抽了一口的烟,不舍得却也无奈的在烟灰缸里轻轻的捻灭,然后把剩下的部分又装回了口袋。

这时女人已经跟王福盛说完了事,捂着鼻子往外走,走到父亲身边还不忘扭头看一眼她们主任的这个乡巴佬战友。

女人盯着父亲的眼没有挪开,就连那“哒哒”的节奏也停止下来。看着女人的奇怪,父亲不知自己又哪里出了问题,让她如此的看他。父亲更加不自然的坐立不安起来。

“这提篮是你的?你在哪买的?”原来女人的视线不是盯着父亲,而是盯在那放在茶几上的父亲的提篮上。

“哦,这不是买的,这是俺自家编的。”知道女人不是盯着自己,而是盯着自己的篮子,父亲这才有所镇定的放松下来。

“这个篮子很漂亮,很实用,你们是用什么编的?”女人索性过去拿起父亲的篮子,细细的端详起来。

“都是些没用的玉米叶子,烧了也是烧了,编个篮子也还能派上点用场。”父亲说的也没错,如果玉米杆还可以用来闸碎喂牲口,那玉米叶子也只能用来做烧火的东西。

“主任,我觉得我们可以从老乡手里购买一点这样的篮子,咱城里应该会有人喜欢。”女人扭头看向王福盛,征求着他的意见。

“能行吗?到时卖不出可不好办……我看不如这样,让老林回家再编几个,拿来放在我们这,先看看有没有市场再说。毕竟我们这是公家的单位,不能耍儿戏。”王福盛考虑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女人也觉得那是可行之道。

他俩的说话,让父亲听出了点门道。显然女人是喜欢这个篮子,而且也想尝试经销这种篮子。如果这真的能如她所料,会有不错的销路,那对父亲来说,将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可以为家庭带来创收额外的活泛钱的机会。

此时的文化革命也基本到了秋后的关头,农民们也在集体生产中消磨的越来越没有信心。越来越不能把大家的干劲鼓动起来,干部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势态的自由发展,毕竟他们也对这种生产形势的未来感到了迷茫与无奈。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那时已经有不少地方在偷着尝试进行自由结合的小组生产模式。家庭副业也有胆大的在悄悄的尝试。

头脑不是那么简单的父亲,又怎能不会想到这个那。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城里人的思想就是活泛的多,而且胆量也比他们大的多。尽管自己是三代穷的叮当响的贫农,可真的大张旗鼓的搞起家庭副业来,也难免不会被注意,而成为现行的“资本主义尾巴”被割掉。可此时自己心里那又不安分起来的心告诉他,可以偷着尝试一番,毕竟这不是在市场上进行,这是在与公家单位合作,应该是没有啥大的风波可起的。

想及这些,父亲的内心竟兴奋的跃跃欲试起来。

“好呀,只要有喜欢的,我来负责给你们供货。”农村不缺烧柴,到了冬季,那漫山的荒草,林子里的枯树枝,是取之不尽的。那玉米叶子用来编篮子,自然不会给家庭的生火带来烧柴短缺的困难。

看着女人拿着篮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父亲索性将里面为家人买的东西都倒出来,大方的将那个篮子送给了女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况是一个本不值几个钱的篮子那。

此时那壮小伙也回来汇报,说化肥已经装好。

王福盛留了父亲村里的电话,告辞出来的父亲也就脚下轻快的开拖拉机回去了。

回去后的父亲,自然是让祖母瞅空耐心细致的编了几个更加精致的篮子,这毕竟是要用来发到城里做样品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自己的设想就会变成一场“水中捞月”的不现实与空想。

几天后,十二个精致的篮子被再一次去城里的父亲捎到了王福盛那,回去后焦急等待消息的父亲,只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转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父亲就接到了王福盛打来的电话,那时父亲正在大队的院子里洗刷他心爱的25拖拉机。因此那每天在大队部蹲点上班的“老夫子”会计,也不用在大喇叭里喊他过去接电话。

“除了一个样品留着,其他都卖出去了,销路不错,继续加工吧,老战友。”电话那头王福盛兴奋的向父亲传递着这一好消息。

兴奋的父亲,几乎都想把眼镜耷拉在鼻尖上的“老夫子”抱起来转圈圈。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干脆直接让祖母不再下地干活,而是偷着在家专心的编制那销路不错的篮子。那时,除了男劳力还不得不按部就班的到队里参加劳动,婆姨们已经相对自由起来。家里养头猪、喂只羊的,已经不再是令人谈虎色变的稀奇事。

本来父亲是要母亲一起编制的,那样还能多赶出几件来。可是母亲打小在外婆家那吃穿不愁的娇惯下,早就没有了为生计而忙碌的耐性了,除了每天吃饭睡觉,夜里缠着父亲享受那温存之外,她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头来。无奈之下,父亲只能夜里与祖父也投入了这编篮子的阵营——三个人的阵营。

此刻,父亲手下编制的已不是一个普通的篮子,而是一个梦,一个萦绕在他心头的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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