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春天以来，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开始诵读《地藏经》的缘故，夜间频繁出现灵异事件，而我又常常的孤身一人，夜不成寐。但也许是因为飞扬终于离开了我，包括身体与灵魂。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是我心中借以驱邪的神。我以为他会一直陪伴我，占据我快乐的身心，任何时候只要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便整个人都觉得快慰。

所以我没有提醒他，把祖传的朱砂分一点儿拿给我。

我以为他一直一直都会在的，如同他曾经说过的，我们今生今世都会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然而冰雪消融的春天的夜晚，他却在网上留言给我，请求我在闲暇时为另外的一个女子诵读《地藏经》。他说：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心中实在憋得难受。有许多的苦楚，不知道可以讲给谁听。我的爱人，年前被诊断出患了尿毒症。我陪着她在市级人民医院治疗了四十多天，现被医生劝退回家保守治疗。医生说只有两个方案，一是换肾，二是化疗……然而无论采取哪一种方案，对病人来说，都是惨痛的折磨。更为可怕的是病人随时随地有可能死去。我现在每天早晚两次为她诵读《地藏经》，也一直积极配合医生一周四次带她到医院做透析，并等待合适的肾源到来。尽力而为吧，只能如此以求心安。莲菲，请你陪伴着我，一起为她诵读《地藏经》吧。

读过留言的我，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是的，当初选择彼此放手并定下三年期约的我们，最终还是抵不过命运的无常。

他终于面对我，称这个女子为“我的爱人”，同时告知了自己的抉择。我明白，自己跟他一样，只能被动接受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谁让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弱者的呢？

只是没想到，开始的时候是这样，时隔经年，依然如此。怡珂，终究是横亘于我和飞扬之间无法跨越的江河。

然而我却愿意为她诵读《地藏经》，尝试进入之前我所不熟悉的另一个领域，只为可以为她祈福，只为可以使此生我们共同爱着的，这样善良的男子，心，可以安宁。

是为了我心中的爱人，平生第一次接触《地藏经》。开始是从网络上搜到的视频诵读，一遍又一遍地倾听。时间常常是寂静的夜晚，以为这时的心足够宁静与虔诚。却料想不到，心脏会随之剧烈跳动。故常常不得不在中途终止，因为无法承受的那一颗心。

不是不明白经文的玄异。在网上，我见到过一些交流片段，他们说诵读期间会有一些灵异事件发生，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形，所有在修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我不在意地浏览，再漫不经心地关闭。对于像我这样懵懂的个体，其实自己并不相信会有某种神秘的感应。只求恪尽内心的良善而已，不过是一种情感上的坚守与陪伴。相信无所不在的神自会宽恕与成全。

然后工作期间借着一个机缘，我从寺中请回了纸质版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放在了办公室里，以为从此可以勤于诵读，与情绪低落精神颓废的飞扬遥相呼应，以助病人身体安宁。奇怪的现象却很快就出现了。

那是开始诵读经文的第七个夜晚，是个阴雨的日子。22：45的样子，我关闭房间门，关了灯，一个人回到床上去休息。却一直都睡不着。因为房间里或是门外断断续续总是有很轻微悉索的声音，而我的睡眠一向很轻，无法屏蔽任何轻微的声响。静坐良久，我有些神思游移地双眼望向前窗，心想，又是雨夜。不晓得飞扬在那里做什么，可已休息；不晓得飞扬会像从前那样想念我吗？如果飞扬在，该有多好。他一定可以用他的幽默言语与温情凝视，安抚我很快入眠。而前窗的布帘这时突然毫无预兆地高高飘起来，让我暗吃一惊。因为我记得前后推窗都是关闭了的，因为害怕飘雨，也畏惧夜风。然而没等我回过神来，玻璃门外蓦地又一阵轻响，然后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倏地闪过。我有些骇然，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褥。怎么办？我下意识地一把抓过床头柜上已经关闭了的手机，重新打开它，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3：05。很想打给飞扬。以前许多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胆小的我睡不安宁的时候，总是会将求助的电话或者短信发给他，只要有了他的回音，心一下子就会变得安宁。可是我知道现在不能。我不能惊扰他，还有怡珂。我知道每天都要工作并且兼顾照顾病人的他会很疲惫，我不能在他刚刚入眠的时候惊扰他。而怡珂，终于不再贪玩，可以温顺地守在飞扬身边的她，现在是心神俱散的病人。深夜来电，只会使她陷入狂躁的猜忌。然而窗外动静频繁，时而盆子坠地声，时而疑似脚步轻走声，叩门声，叩窗声……当我的惊惧达到了顶点的时候，终于紧张而绝望地拨出了那个我几乎不抱任何回应希望的电话号码。

寒轩的。

没有想到电话居然通了。当接通后的沙沙声清晰传入耳鼓的时候，我在这边愣了一下。然后听到那端有些惊奇的声音：这么晚了，还在玩电脑吗？赶快洗脚睡觉吧。

惊惧使我丧失了出声的勇气。我握着手机，半天没有开口。眼睛只管死死盯着玻璃门上隐约可见莲朵的图案，不敢轻举妄动。

寒轩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不说话？

这时我看到前窗的帘子在幽暗的光影中再一次倏然而起，诡异的。

今晚好奇怪。我低声对着话筒。窗帘总是会自己突然飘起来，好高的。

噢。寒轩在那端有些放松的样子，安慰我：外面还在下雨吧？可能有风。

不，雨早已经停了。窗户我都关闭了的。

……还有什么不对？

门外好像有人影闪过。白色的。有人轻手轻脚上楼的声音，然后突然又没有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寒轩接着问道：今晚你回家去有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只是明天要下乡去，回来换衣服和轻便的鞋子。

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没有。回到家，就没再出去。

那，这样吧。你看太晚了，也赶不过去。现在你听我的，拿着手机不要关闭通话，打开门去看一看。

我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

我有点儿害怕。不敢开门出去。

害怕也得出去看看。寒轩耐心地劝说。出去看看大门锁上没有，各个房间，门外院子里，包括卫生间，厨房，都开灯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人、猫、狗什么的。

我在这边“噢”了一声，眼睛紧盯着玻璃门上映射出街市上闪烁的霓虹微光，心中迟疑不决。

如果门外有潜伏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打开房门，岂不是自投罗网？

然而电话另一端的人却已经不容质疑地开始发布指令：现在听我的。拿着手机，先打开房间的灯，然后打开房间的门----门外有什么？没有？好的。现在站在阳台上，阳台上有风吗？----没有？好的。继续。外面下雨吗？

没有落雨。

好。现在把前窗玻璃重新关合一遍。然后走到隔壁房间，推开门，开灯----里面有什么没有？

没有。

好。现在小心下楼去。先打开楼下所有的灯，过去看大门锁上没有？

大门锁上了。各个房间都看过了，没有人。

厨房？卫生间呢？

都好好的，没有人，也没有猫狗。

电话那端的人吁了一口气：很好。现在还害怕吗？

好多了。

好。现在重新回到楼上去睡觉。把房间门锁好。

好的。回到床上了。

房间门记得锁上。

是，锁上了。少顷，我补充道：我现在胆子很小，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闭上眼睛睡觉，不要多想。盆子坠地声，以及其他的声响，应该是风吹过制造的动静，白色的影子也许是谁家的猫在夜游。安心休息，我的手机整晚都会开着。你的手机也不要关闭。

好的。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蒙上被子，辗转翻侧地，渐渐竟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