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倏然回转，最先感知到的是耳边的低泣声，然后是脑袋上的钝痛。
脑袋？她有些奇怪，想睁眼，却觉得眼皮实在是沉重。
身旁的低泣声戛然而止，似乎发现了什么。
不过，谁会为自己哭泣？
“铃娘！铃娘！小姐有动静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似乎往远处跑去，大约是去叫人了。
她尽力思考着，大脑却发胀似的疼痛。
开门关门声，感觉很遥远。
有几个人跑过来，在她的耳边低唤：“小姐，小姐，蜜儿小姐？”
她皱了几下眉头。
“真的有反应，看来是好转了。去请大夫了吗？”那个低唤她名字的声音平稳下来。
“爷身边的小厮已经去通知爷了。”
那个声音没有马上回答，顿了一会儿：“……那就好。”声音变软了几分。
她一听这声调，虽然脑袋疼得厉害，却还是想笑。
“啊！小姐好像笑了！”
大约视线在她脸上集中了下，那个被叫做“铃娘”的开口：“小丫头，别一惊一乍的。”
听声音，这个服侍的小丫头年纪应该在十岁左右，自己的身体也应该不到十岁。
她细细分辨着动静，脑袋却又再次昏沉起来。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略带急切的询问声：“怎么样了？”
“好像对外界的声音有点反应了，刚才还笑了呢，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男子明显地吐了口气，走到近前：“看来是做了个好梦，真是让人担惊受怕啊。”
“崔大夫来了！”
这次开门声变得清晰，却刺耳，她不适地皱起眉头。
床边的男子似乎发现了，压着嗓子厉声道：“声音轻点！”
开门声传来的地方，一阵琐碎的布料磨擦声。她想，听觉已经打开了。
然后感觉到身体的某部分被轻轻抬起又放下，大概是在诊脉。
身体的知觉还没有恢复，就是感觉酸胀，分不出哪是哪。但她放心了，至少这具身体没有瘫痪。
“怎么样了？”大夫几个问题之后，沉默了下，男子急急地询问。
“应大小姐果然是有福之人，居然真的撑过来了。身体正在好转，估计已经恢复意识。不过，毕竟伤在头部，可能还要一段时间能够完全清醒。”
“恢复意识？你是说，小女现在能听见我们说话？”
“现在小姐还是有入睡和醒来这样两阶段，看小姐刚才对周围的声音有反应，应该听得到，却未必听得清。”
“那就好那就好，恢复了就好。”
“还有……”
“什么？”
“应大人请跟小人出去说话。”
“……好。”
她记住了这几把声音，终于放松精神，再次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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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和身体进行融合。身体因为无用而关闭的很多功能，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慢慢打开。
曾经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现在则是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
生机慢慢地盈满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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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刑……”
总是有人陪着自己，好像这身体的哥哥不少，有几把亲昵却明显上位者的声音在自己身边来来回回。
“戮刑，生戮和……”
……头还是发胀，这次身体好像……比上次好点……
旁边的声音还是说着，听他的节奏，应该是在念书。
这时，一阵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
“我说七弟啊，你怎么在妹妹这里念这个？万一妹妹做噩梦了，怎么办？”一个还在变声期男孩的声音。
“我房里只有关于律法的书。”另一个男孩的声音还很脆亮，声调平稳。
大一些的男孩顿了一会儿，很无语吗？
“今天，崔大夫来诊过脉了吗？”
“来过了，没有恶化。”
“简直废话。”
“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贱人！就算是父亲的嫡妻又如何？居然敢把我们的宝贝妹妹伤成这样！妹妹还躺在床上，她可不准断气！”
“嗯，府里的大夫吊个人命，应该还不是难事。”
“前两天杖毙了两个管不住嘴的，这事还没传出去。父亲对外说，妹妹和那个贱人碰上了意外，正竭力施救。”
又一阵脚步声。
“二少爷、七少爷，”是那天的小丫头，“到时辰，该给小姐擦身了。”
“嗯，那我们回避吧。”
哦，撬开嘴巴喂粥、擦身、把屎把尿……比之前惨多了，至少那时候设备比较先进。
……不管如何，得快点好起来才行。
定时被人扶起来，喂水喂粥；定时被人抱起来，擦身换衣。身上估计包着尿布。
她现在不知道是否应该把那个害她如此的人恨得牙痒痒，虽然进入这个身体要多谢贱人。不过，如果她注定穿越，肯定都会有这么个人让她磨磨牙……对了，也不一定，说不定有的是意外。那就算她倒霉，让自己来磨磨牙。但，毕竟这个女孩是真的被人害死了，是活该。
身体的知觉慢慢回来，第一次动手指的时候，旁边没人。她慢慢地活动，从手指到手腕，再到手肘。
能够感觉到四肢，不过指挥起来还有些迟滞。
脑袋还有点疼，不过不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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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惊喜的声音。
她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有人在他耳边唠叨的时候说过，蜜儿是个甜美的名字。
“七哥哥……”清脆甜糯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开口有些低哑，充满了委屈。
听得应豁然，心都被绞疼了。
平静的表情被打碎了，几步赶到床边：“妹妹，哪里疼吗？”
“七哥哥，有人欺负蜜儿。”一双大眼睛里还有些血丝，不过并不影响其中的清澈。这样的一双眼眸里，弥漫着泪意，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那个人已经被赶出去了，蜜儿以后都不会看到她了。”
“七哥哥，蜜儿的身体好重，蜜儿变胖了吗？”
应豁然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又柔声劝慰：“没有，怎么会呢，蜜儿睡得太久了，慢慢地身体就会变轻了。”
蜜儿眨了两下眼：“啊，七哥哥说得对，前面我连眼睛都抬不起来，好重好重。不过，蜜儿有听到七哥哥在念书，还有大哥哥也在念书，虽然没搞懂意思，不过记住了。二哥哥也在说话，但是二哥哥说的话蜜儿都听不懂。”
应豁然咬牙，随即笑开：“没事，二哥哥就是想说说话，看蜜儿能不能听见。那蜜儿还记得，七哥哥念了什么吗？”
蜜儿想了下：“亲亲互匿，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系其中……”
应豁然一愣，他只是为了拉开话题，才随便问问的，没想到蜜儿流畅的背了出来，一点磕绊都没有。
背了会儿，蜜儿撅撅嘴：“七哥哥，蜜儿渴了。”
应豁然这才反应过来：“哦，好好！”急忙起身，去倒水。
“七弟，忙什么呢？”又一个人走了进来，“你瞪我做什么？”
“二哥哥，二哥哥！”蜜儿轻喊。
应得然愣住，马上冲到床边：“妹妹，妹妹！你醒了？”
蜜儿可怜兮兮地望着应得然：“二哥哥，有人欺负蜜儿。”
“放心，那人二哥哥已经帮蜜儿收拾了，以后蜜儿再也不会看见那人了。”
“二哥哥，”蜜儿笑开，“蜜儿有听到你说话哦，还听到大哥哥和七哥哥说话，不过大哥哥和七哥哥是在念书，蜜儿不知道意思；二哥哥说的话，蜜儿也记住了，可是为什么也不懂？”
应得然脸上一僵，马上说：“没关系没关系！二哥哥说的话蜜儿不用记。不过，七哥哥念了什么，蜜儿真的记住了？”
“嗯！蜜儿有背给七哥哥听。七哥哥，蜜儿没记错吧？”
“没有，蜜儿很聪明，都记住了。来，喝点水。”
男孩子力气大，应得然接过杯子，将她扶起来。蜜儿很容易就喝了两杯水。
又一阵脚步声。
蜜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马上喊开了：“大哥哥！大哥哥！”
应豁然和应得然虽然也知道是大哥来了，却不清楚蜜儿是怎么知道的。
应穆然听到声音，加快了脚步，推开门，又将门阖上，来到蜜儿的床前：“醒了？”
蜜儿点头：“嗯！”转了下眼珠，“大哥哥，你也知道有人欺负我了吧？”
应得然先开口了：“小家伙到处告状呢。”
蜜儿一撅嘴：“蜜儿就想让你们知道蜜儿被欺负了。”
应穆然这才开口：“会处理好的。”
蜜儿看着大哥，粲然笑开。
应豁然问：“蜜儿，刚才大哥没进来的时候，蜜儿怎么知道是大哥来了？”
“蜜儿听脚步声啊。蜜儿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就仔细听仔细听。七哥哥的脚步，比大哥哥快，没大哥哥稳；二哥哥的脚步快，但是没七哥哥稳；大哥哥的脚步稳。”
应豁然心里一酸。
应得然又问道：“那谁的脚步最快最稳呢？”
蜜儿很快回答：“爹爹。爹爹的脚步声，又轻又快又稳。一开始蜜儿都听不到。”
三人听了，笑开。
“三位少爷，”铃娘走了进来，“小姐该擦身了。”
应穆然点点头：“嗯。”
三人还没有动作，蜜儿无辜而又迷惑地看着应豁然说：“七哥哥，你不是说她已经被赶出去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
应穆然和应得然看了看铃娘，又看向应豁然：“什么意思？”
应豁然却看着铃娘，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欺负蜜儿了？”
蜜儿回答：“嗯，她在蜜儿耳边说话，弄得我耳朵痒痒的。”
应穆然接口：“哦？说什么？”
蜜儿对着床顶眨眨眼：“嗯……你不过是找了个好肚皮投胎，还要我来伺候你，等着吧，总有一天让你喊我声‘姨娘’。”
铃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蜜儿则根本看不到她，复述完铃娘说的话，然后看着坐在床尾的应豁然：“蜜儿可没记错哦。”
应豁然点点头：“我相信蜜儿。”
“不过，蜜儿……”应得然俯下身子，“就算她成了爹的姨娘，还是得伺候你的。”
蜜儿眨眨眼睛，似乎很费劲地想了想：“所以……她没有欺负我吗？”
“不，她欺负了。所以，她做错了事，要受罚的。可是她说的话不对，我怕蜜儿理解错了。”
蜜儿想了想，迟疑地应道：“……哦。”
“她既然不想伺候你，就把她调开，好不好？”
蜜儿这回应得快了：“嗯，二哥哥要找个喜欢伺候蜜儿的。”
“这是当然的。”
应穆然听到这里，沉着脸开口：“四帆，找两个人来，架出去。”
门口的小厮应了声，快步走开了。
“……大、大少爷，”铃娘慢慢反应过来，“奴婢没说过，奴婢没这么说过……”
蜜儿撅撅嘴，虽然看不到铃娘，仍反驳：“才不是，你不但说了而且好像还捏蜜儿了……”说到后面，有点不太确定的样子。
“她捏你了？”应得然高声。
蜜儿不太确定地转转眼珠，好像在回想：“好像是……那时候蜜儿刚刚恢复知觉。一开始蜜儿听到声音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胀胀的，都觉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脚。后来，好一点的时候，就觉得全身又酸又痛。嗯……她靠近蜜儿说话的时候，好像……”
应豁然伸手撩开蜜儿的衣袖，发现她的右手臂上有一圈红印，倒还不深。
“有吗？有吗？七哥哥。”蜜儿眨眨眼，问道。
应豁然微笑：“有的，疼吗？蜜儿。”
“不疼，”然后抬眼看向应穆然，“大哥哥，你看，蜜儿可没说谎。”
应穆然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却还显得柔和：“嗯，蜜儿没说谎。”
这时，有几个人跑了过来，来到里屋的门口。
“大少爷。”
“把人架下去，召集内院所有下人，把这事告诉太夫人。”
“是。”
两个护院，将铃娘一左一右架起，就往外走。
铃娘这时面色苍白，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蜜儿眨眨眼：“哥哥……蜜儿困了。”
应豁然点点头：“嗯，蜜儿身体正在恢复健康，很容易困的，睡吧。”
“嗯……哥哥一定要找……喜欢伺候蜜儿的人来伺候蜜儿哦……”
“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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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出去了。
蜜儿静心地听了会儿，直到确定了什么，才缓缓地抬起手臂，举到眼前。
小小的白白的手掌，带点婴儿肥的短短手臂。
然后，慢慢地活动着五指。
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苍白的细长手臂，上面青筋毕露。
周围都是白色的，被单、墙壁和仪器。
耳边是自己平静的心跳声。
一扇窗户，可以看得见外面。那里只有一片天空，天空里是终日不散的厚厚云层。
“叩叩叩”有人敲门。
“大……小、小姐，奴婢来给您擦身。”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蜜儿闭上眼睛，甜甜笑开：“进来吧，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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