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家的内务全权由蜜儿接管,太夫人监督。她早上去山岚院向太夫人问安后,就回自己的院子,拿着手绷,微微低首绣着,听主事嬷嬷们报告。
经过赵嬷嬷那件事,来报告的众人可不敢在这个笑得甜蜜蜜的小女孩面前打马虎眼。
蜜儿的绣功终于过了绿叶那关。那方绣帕本来在中间练习的叶子,已经拆完了,倒是在角落里有一片在风中翻卷着的绿叶,十分灵动。
一边绣,一边准确地给着嬷嬷们指示。
绣布上并没有画上花样,她看着布的经纬线,在脑中画好了,才举针上阵。一朵大气的木棉,缓缓成形。
绣木棉,倒不是因为罗尧提过,而是因为花形简单又立体。
“都没事了吧?”
“是。”
“那就下去吧,各房各院都看得紧些。”
“是,小姐。”
人都出去了,她依旧没动,手上飞快。
“小姐。”月明的声音。
“什么?”
“罗五爷来了。”
蜜儿想了想:“请他进来吧。”她将绣花针刺进手绷,放到旁边的案上,闭上眼睛,休息了会儿。
没过一会儿,罗劲晟踏进了院门。
蜜儿跳下椅子,跑上前去:“罗五叔。”
罗劲晟一弯腰,把蜜儿抱了起来:“哎呦喂,小家伙。”
“罗五叔怎么会来?”蜜儿睁着大眼睛看他。
罗劲晟用单手抱着蜜儿,另一只手摸摸下巴:“小家伙,听说府里的几坛酒都是你酿的?”
蜜儿顿了顿:“前几天,我让一奎他们抱着蜂蜜罐和酒坛去找罗太夫人,应该有七坛小麦酒。”
罗劲晟点点头,走进屋子,在外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父亲给了我们兄弟四人和罗墨每人一坛,还让人送往北方大营一坛,自己留了一坛。结果晚上用膳的时候喝了,用完了晚膳当场想把酒坛收回,还好我们跑得快。然后,我抱着回家,就喝了一杯,”说到这里就咂咂嘴,“真是回味无穷。”
蜜儿睁大眼睛:“罗五叔不会喝光了吧?那可是大坛子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好东西得慢慢品尝,不过慢慢品尝也会有喝完的一天的。”
“我想呢,还以为酒的消耗量这么大……吓我一跳。小麦酒还有,不过我出窖的第一坛埋到地下去了,等我以后成亲的时候再喝。其他的先放着,小麦一年出产一次,喝这么快做什么?反正我还要做其他酒的,别急嘛。”
“也是……那你说的桂花酒……”
“调制好了,还得放上起码三个月才能喝啊。大概过年的时候能喝上。”
“……”
“罗五叔,嘿嘿~我正好有事找你们帮忙。”
“哦?”罗劲晟眼睛一亮,“什么事?”
“你们西南大营有人认识吗?”
“……怎么?”
“书上说,西南那边有种作物酿的酒,很辣。”
“真的?!”
“好可惜,已经到了他的收获季节了。今年可能不行了,我就想让你们去弄些种子。这还是其次,西南有几种作物的种子我都想要,所以酿酒的作物找回来,是报酬。”
“说定了?”
“嗯,说定了!我还画好他们的样子了。”蜜儿探了探头,案上的手绷旁边有个黑檀木的盒子,她指了指,“那里。”
罗劲晟几步走到案前,把盒子拿起来,单手打开,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折好的几张纸。
“这上面的作物都要找到哦。”
“放心!”为了酒!
月明站在门口踌躇。
蜜儿注意到了,扒在罗劲晟的肩上:“怎么了?”
“是赏韵院那边。”具体什么事没说。
蜜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拍拍盒子:“这里面有画他们的样子,还有要购多少重量。如果没人卖种子,去野外要摘取哪部分。不急,弄到了,我还有别的酒,给你尝尝。现在,你带我去赏韵院,就去忙吧。”
罗劲晟笑了笑,关上盒子,抱着蜜儿就往外走。
“明年元月十五后,父亲要去西北大营代替皇上问候将士。”走到半路,罗劲晟似乎捡了个话题。
蜜儿笑开,视线不知落在何处:“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有好多东西,希望罗爷爷帮忙带下。再下次,可要带上我。嗯,奶奶他们应该也有好多东西要给大哥哥。”
蜜儿急急跑进赏韵院的正房,也就是应珞扬的卧室。
到了里屋门口,就看到一位大夫正在帮袁依把脉。
而靠在床上的袁依脸上有些苍白,三个丫鬟随侍在侧。
太夫人则不在。
踏进里屋的那段时间,蜜儿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见蜜儿来了,三个丫鬟一福:“大小姐。”
蜜儿应了声,随即问大夫:“大夫……还在吗?”
她这么一问,袁依面上变得惨白。
大夫收回手,想了下:“脉象还在,具体的现在还不清楚。我开副药方,再观察段时间。”
蜜儿微笑:“麻烦大夫了。”
送走了大夫,蜜儿看看那三个丫鬟。一个和袁依年纪差不多的,应该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还有两个,十五、六岁,长得挺漂亮。
蜜儿开口:“你们两个,”指了指,“都下去吧。”
两个丫鬟一愣,互相看了看,似乎打不定主意,又看向大丫鬟。
那丫鬟却看都不看两人,已经上了地平安慰袁依。
蜜儿一侧头,轻轻微笑:“要我叫嬷嬷进来帮忙吗?”
两个丫鬟听了,赶紧福了福,下去了。
蜜儿走了几步,站定在拔步床前,欠身:“母亲,蜜儿有几句话要说。”
袁依听了脸又白了白,丫鬟也对蜜儿起了戒备。
蜜儿叹息:“母亲,你总是这样,没听别人说话,就觉得别人是想教训你。奶奶是个急脾气的人,可从来不对你加以提醒或告诫,为什么?”顿了顿,马上接上,“因为母亲是个敦厚老实的人,若在人前说你,母亲面皮子薄,时间长了难免心生怨怼。这就和她老人家的本意背道而驰了,所以她才没说什么。可是母亲,每次我们一走,母亲也急急忙忙就告退了。你让太夫人怎么说?也不能特意让你留下啊?”
说到这里,见两人面部都松了,觉得差不多了。
看了看里屋门口,又转回视线。
“母亲,家里没有与你平辈的人的确不太方便,爹爹总不能也掺和进内院的事。我是母亲的小辈,本来这些话由我来说,实在也是不应该的。不过,若没有人来说,积郁成疾,恐怕对母亲的身体也不好。”蜜儿放缓了语气,调整了音量,“母亲不再是袁家的庶女了,而是应家的太太。在内院,除了太夫人,谁都在你下面。旁边院子里的都是下人,二哥哥和七哥哥都是晓事理的人。虽然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冲进院子用根绳子勒没了,可是赏个几十臀杖还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袁依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蜜儿叹了口气:“袁夫人一定没说实话吧。”几步上了地平,踩上床踏,轻握住袁依放在床边的手腕,搁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动作很快,就怕袁依反应过来收回手。
袁依被吓了一跳,旁边的丫鬟也是。
不过,袁依感觉到了手底下触觉,愣住了。
“这是你的庶女姐姐留给我的。对外说是发生了意外,你姐姐还救了我一命。可是其实袁大人和袁夫人也知道,他们的庶次女差点要了我的命。”其实已经要了,“所以再弄个女儿过来已是非分的要求,倒没有再动其他手脚。临时换了人选,也是因为我们和罗家结亲。”
袁依整个人都放松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红了眼眶。
“你姐姐的为人,你也应该清楚。不是不好,只是……她十五岁嫁了过来,几年无所出。袁夫人知道后,没有过来,不是因为她只是庶女,而是因为爹爹大多数时候都是歇在她屋里的。结果,没几年,我爹爹没怪她,可是她自己……”
袁依咬住了嘴唇,大约也想象得出她姐姐的反应。
“后来,就开始……生病,找了相熟的大夫,但是这种病也不是喝药就能好的,情况一直差下去。我在阁楼上玩,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却发病了。我滚下楼梯,后来在床上躺了半年。她在推我的时候,自己也没站稳撞到了头,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的。而她喝的最后一碗汤也不是我们应家的意思……”没再说下去。
蜜儿也没再抬头看她的表情,只是放下她的手腕,下了地平面对着她,低垂视线:“母亲什么都不要再想了。你只要知道自己是应家太太,是我们应家的家里人。对外人,你有该守的礼,在家里,即使不主持中馈,你也有应享的福。至于父亲,请你相信,他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顿了顿,“母亲,该用午膳了,蜜儿先告退了吧?”
隔了一会儿,床上闷闷地传来一声:“嗯。”
蜜儿福了福身:“母亲安康,蜜儿告退。”
蜜儿离开了里屋,外间的一个嬷嬷走过来,把门关上了,人留在外面。
蜜儿抬头看她,是袁依的奶娘,眼眶也红着。
“嬷嬷,母亲就麻烦你了。”
嬷嬷点头:“大小姐放心。”
蜜儿启了启口,还想说什么,后来想想,终究没说,走出了卧室。
“大小姐慢走。”背后传来的声音,有着轻颤的感激。
离开赏韵院,蜜儿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月明和月白也停下了。
“太夫人刚走吗?”
月明想了想:“是。”
蜜儿点点头,穿过园子,进了太夫人的宁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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