祗天四年三月廿七,三辆黑色的大马车出现在村口的路上,正准备进村。每辆车都有三匹马拉着车,车夫两人。然后,前面有三骑领队。无论是车夫还是护卫,皆一身黑色劲装装束。
第一辆马车的车顶和车厢上的雕花,其实十分细腻繁复,不过因为通体黑色,雕花反而不显眼。后面的马车,雕花显得很简单,看起来更是平常。
车前顶比车前底板长出一截,可以为马车夫遮风挡雨,风雨若是太大,还可以挂下卷起来的车帘。前顶两边垂坠着装饰物,两只铃铛随着马车的前行和微风发出声响,似乎能够驱赶着什么,铃铛下坠着深蓝色的绿松石。
快到村口的时候,突然有道人影冲出来。
马车前面后排的一骑和第一辆马车的车夫迅速反应,将人拿下。
这边还没喝问,那边已经嚷起来了:“哎呀呀!想……想杀人哪?!”
押着他的两人连个表情都欠奉给他。
“什么事?”马车里传出声音,语调很悠然。
“二爷,有人冲撞了马车。”前面三骑,走在最前头的人开口。
“扔了,继续走。”
“是!”从地上把人架起来。
“等等!等等!你们以为这是哪里?这里可是应家村!我可是应家第八代!应家在都城里可是有人当大官的!”伸着脖子高声喊叫。
村里有人注意到这边,倒没有围过来,就站在村口指指点点。
架着他的两人停下动作,带头的开口询问:“二爷?”
应良顾笑了,看你马车上也没挂什么幅布,应该不是赴任的官员。不过是一介行商,我们家族里可有人当着官呢。
“聪明的就扔下点钱,破财消灾,买条路走。不然,咱就在这儿耗着!”
车里传出女孩的笑声:“二叔,第八代呢。”
“第八代?很好。绑起来,系在我们马车后面。”
应良顾这才慌了,怎么个商人这么大胆子?!“你、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应家村!你们不想走了?!以为应家人会轻易放你们过去吗?!”
马车再次前行时,他仍在叫嚣,不过倒是乖乖地往前走,可不想被拖在地上。
“看什么看?没看过吗?滚!”
旁边的人留在两旁,哄笑不已。
前进了没多久,就有人拦住了马车。
“等一等!”
“老福!救我!”
福安暗暗打量,不禁叫苦,这个少爷怎么会惹上这伙人?
护卫的劲装乍眼一看没什么,但是仔细看,用料讲究,做工也细致,动作间衣服上的同色刺绣饱满流畅,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不管是骑的马还是拉车的马,都十分精神、膘悍。马车的木料、雕工……
福安心下一计较,上前对带头骑在最前面的护卫拱手:“这位大人……”
“什么大人?!他只是个商贾底下的打手!跟他罗嗦什么?!”
带头的不紧不慢,等应良顾叫嚣完,才淡淡开口:“我只是个把总,老丈有话直说便可。”
也就是说这几个护卫、车夫都是军队里的了。
福安汗都下来了。
后面的应良顾没听清楚:“什么东西?你管他那么干嘛?帮我解开啊!”
福安看向身后,那两个小厮是应良顾的贴身小厮:“你们去陪在二少爷身边,不过别帮他解绳子。”
“是,总管。”
然后,福安看向把总:“大人,不知列位往何处去?”
“我们正想去应府,看那无赖认识老丈,他真是应家少爷?”
福安汗颜:“……是。”
“真是遗憾,请老丈在前面带路吧。”
到了应府门前,听闻消息的众人都守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也围了不少。
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发现跟着马车来的人更多。
那两个小厮可惨了,被踢了好几脚,可还是不敢离开太远。
一个锦服妇人见到马车,马上哭着跑过去:“我的儿啊!”
“娘!”
锦服妇人好不容易跑到了,马车却没停下,继续往前。
“儿啊!你没受伤吧?”
“娘啊!我的手好疼!”
锦服服人摸摸应良顾的身子,沾了不少泥土,可看不清楚受没受伤。想解绳子,可绳子绑得很结实,也不知怎么打的结,连头都找不到,捆了好几圈。她拍打着马车后车板:“停车!停车!你们这天杀的!”
把总往后望了一眼:“福安是吗?”
福安佝偻着身子:“是……是的,大人。”
“这妇人是谁?”
“是……大爷的姨太太。”
“不就是个妾室?怎么这家没规没距的,连妾室都能出院子?真给应大人丢脸。”
“……”
马车终于停在应府门前,不过骑马的没下马,赶车的没下车,身姿挺拔地坐在原处。
没有人闲聊。
就听到旁边的议论声,和钱姨娘拔高的骂声。
“混蛋!你们这几个该杀千刀的!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去拿剪子!”
应府门口看出门道的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有动,大太太给旁边钱姨娘身边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想了想,咬咬牙,赶紧上前,捂住钱姨娘的嘴往回带。
没多少路,挨了钱姨娘好几爪子。
渐渐地觉出味来的围观者议论声也低了。
应良顾见没人过来给他解绳子,这才惊怕起来。
钱姨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气氛太不对劲了,就算她再怎么笨也感觉得出来。
“大、大老爷……”
应民则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大太太看应民则的脸色,想了想,对李嬷嬷说:“先让钱姨娘去休息吧。”
钱姨娘一愣,随即又忘了眼前的情景,挣扎开来:“凭什么让我去休息?!我儿子还被绑在那里呢!”声音一变,“大爷~”
应民则一拧眉:“李嬷嬷,带进去。”
李嬷嬷欠身:“是,大爷。”
钱姨娘瞪大眼睛,看着应民则。感觉有人来架她,她这次使力挣扎,把人都推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发、衣服全乱了,“哇”地哭了起来。
李嬷嬷不知如何是好,又看了应民则一眼。
应民则眯起眼睛。
李嬷嬷赶紧招呼后面的管事嬷嬷,一起去拉。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声音。
“让她待着吧,我还想见见这极品姨娘呢,一定很有趣。”
是小女孩的声音,娇嫩欲滴,甜糯如酒,甘美似泉。语调悠扬欢快,像山中潺潺的小溪。
大多数人都觉得好听。
可是这话中的意思……
应民则皱了皱眉,还想开口。
远处这时,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非常利落统一。
福安心下落了一片灰。
围观的人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两列队伍很快地将马车和围观的人隔开,在应府门前站定。
这下子,没人敢出大气了。
两列队伍站定,马上的人下马,车前底板上的人下车。这时候再一细看,就看到他们腰上左边佩刀,右边好像挂着什么可以装东西的袋子。
并不是所有人都跑了上来,队伍后面还有十几辆大马车,留了一些人站在马车旁。
第一辆马车上车门的门闩松开了,两个车夫马上上前,一左一右地打开车门。
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男子走了出来,两步下了车前底板。
应民则眼睛一缩,虽然许多年不见,可是眼前的人分明是……
应民则上前:“十九叔爷爷。”
应昶扬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嗯。”回头,“快下来吧,蜜儿。”
蜜儿掀开车门内的深色车帘,低头走出了马车。
阳光下,她的青丝柔亮如绸。丫髻扎得扁平,各占了半边天,簪着几朵层层叠叠的银色大菊花,几件银饰镶着蓝色的宝石穿梭其间,银链垂在耳侧,随着动作时不时扫过脸颊。丫髻中垂下的发丝编成小辫,有银线纠缠着,另一边,披下的青丝编成麻花,其中零星地插着几朵雏菊。
肌肤白皙如雪,嫩滑如玉,在此间似乎泛着光似的,与天蓝色下摆绣满黄色大菊的衣裙交相辉映。
五官玲珑精致,只有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浓密的羽睫下,在阳光映照下的双眸泛着璀璨的耀眼光芒。
眼睛一转,看向狼狈的钱姨娘,粉色的双唇上水光潋滟,轻轻开启:“这就是钱姨娘啊,真是闻声不如见面呢。”甜甜一笑,清丽的五官划出优美的弧度,少一分则浮,多一份则滞,似经过了精确的计算。
众人久久无言。
应昶扬抱着蜜儿,往府里走去,蜜儿靠着应昶扬的肩,闭目休息。
带头的把总和另一位跟车的把总都去大房的田庄安顿下属了,后面只跟着一奎等八人。
“叔爷爷,前几天才收到都城来的信,以为你们会晚些时候才到,实在是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怎么会?我觉得我受到了热烈的迎接。”应昶扬微笑着。
应民则脸上燥热,低首跟随。
“你现在还能坐在族长的位置上,还算你有本事啊。”左右看了看,“你的大儿子呢?”
“正在田庄巡视。”
“还不错啊,有个能用的。”轻哼了一声,“别以为什么都不管你,就是温和柔顺。你的年纪比我大,怎么连这点事都不懂?现在能借着十八叔爷爷的名头拦路抢劫,再大点,都能上门砍人了。要么给我管束起来,要么就给我逐出家门。”
“是。”看了眼应昶扬怀里的蜜儿,“十三姑姑也累了,不如去内院……”
“可别,我们蜜儿可是大房的掌上明珠,掉根头发丝,她的祖母都得急半天呢。要是到你的内院,被你那姨娘爪子挠了,我也只有自刎谢罪了。”轻拍着蜜儿的背,“你那二儿子,说亲了吗?”
“……尚未说定。”
“还是悠着点好,良家闺女的命可没奴婢的命那么好收拾。”在外院正厅的中堂落座。
福安在厅门前开口:“十九祖爷、大老爷,三房的二老爷和五老爷,四房的七老爷,五房的三老爷,六房的十老爷和十一老爷,还有七房的四老爷来了。”
应昶扬开口:“让他们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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