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26年，大明朝皇帝朱瞻基在位，年号宣德。

宣德年间，不寻常的年份，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一些不寻常的人，经历了不寻常的转变，转变---在不知不觉中。

中秋夜，北京城，悬花灯，放焰火，普天同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新登基的年轻皇帝，居然默许，当今最负盛名的两大剑客叶孤心和西门俊玮，于月圆之时，在紫禁城之巅比试剑术。

当今最负盛名的剑客有：其一，“武林剑神”，河南省开封府，封剑山庄，少庄主王睿宣。

其一，“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陕西省兰州府，白云城，城主叶孤心。

其一，“落花吹血”，北直隶顺天府，飞升山庄，庄主西门俊玮。

其一，“剑绝南天”，江西省九江府，南天大侠燕归厌。

江湖传言。

封剑山庄少庄主王睿宣于年前离奇失踪。

南天大侠燕归厌，为助义弟凌兆涵对抗江湖中最神秘的堂口之一的太行山隐形谷雪花宫，着了“十二生肖”及“十大恶人”的道，是死是活尚未有确切消息。

如今能够争夺天下第一剑客、跻身剑神之人，非叶孤心、西门俊玮莫属。这两位年轻剑客，一个倨傲清绝，一个孤芳自赏。两人惺惺相惜，早就有心一决高下。

同样年轻的皇帝，特许这两位百年难得一出的年轻才俊，于月圆之时，在象征皇权尊严的皇宫大殿顶上比试。对他俩的厚爱之情不言而喻。

如此盛事，万众瞩目。但，那禁卫森严之地，又怎许万人空巷，观者如潮？能有幸进入皇城，观望这百年一遇盛事的，据说不到三十人。连皇帝在内，首辅大学士龙嘉辉等近侍臣僚仅十人，负责皇城守卫的御林军首脑及锦衣卫高官仅八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豪杰代表仅九人。

人们虽不能亲眼目睹这百年难遇的盛事，可他们参与此事的热情丝毫不减。北京城里最豪华的赌场---银钩赌场里开出的，赌叶孤心或者西门俊玮获胜的盘口均已突破200万两。

在霓虹闪烁，火树银花的灿烂辉煌中，叶孤心体面地死了。

两人仅仅过了一招。对于他们这些绝世的剑客，一招就已足够。就已是他们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

从此，世间再无天外飞仙。从此，白云千载空悠悠。临死，叶孤心淡淡地说，“谢谢你！”西门俊玮眼里竟有深深的痛苦。他仰首，望向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从此，倨傲清绝，孤芳自赏，都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从此，他能体会，没有朋友，是件悲哀的事情。更能体会，没有对手，同样是件悲哀的事情。人生，岂非悲哀得紧？

关于叶孤心和西门俊玮的传说，仅仅如此。那些目睹这场号称大明朝武林第一战的人们，传说的也仅如此而已。

没有几人能亲耳听到，大明皇帝跟叶孤心的精彩对话。这些精彩的对话，后来被天才小说家记录在他的诗行排列里。

叶孤心说，“拔你的剑。”

朱瞻基说，“朕的剑已在。”

叶孤心冷冷地说，“杀人不见血的剑？”

朱瞻基叹息道，“不错，杀人不见血的剑。但你，又怎知我喜欢杀人？”

叶孤心黯然说，“你不喜欢，杀人？那就，将这把剑让出来！”

“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剑，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向往和觊觎？”一声爽朗的笑声，一条迅捷无比的身影，已经挡在了皇帝和叶孤心之间。

叶孤心沉默不语，他已经无话可说。眼前，是飞扬跳脱的四条眉毛的令人恨时咬牙切齿爱时朝思暮想的陆临渊。身后，是冷若冰霜的如影随形的笔直站立的西门俊玮。他非但已无话可说，他的人生岂非已经无路可走！

当西门俊玮的剑刺入叶孤心胸膛的那一瞬间，朱瞻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朝站在一旁已是满头大汗的镇南王世子，他的族弟朱瞻坵道，“你走吧，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大学士龙嘉辉已经开口，“陛下，不可。”

朱瞻基神情恍惚，“此话怎讲。”

龙嘉辉道，“愿陛下体谅太宗爷创业的艰辛，体谅先帝爷守成的不易。”

朱瞻基眼里竟然也有了深深的痛苦。是啊，不容易啊。总之是爷爷不容易，是爷爷打败了叔叔朱允炆，才有的今天。

他闭上眼睛，遵从了父亲临终前给他安排的这个首辅大学士的意志。听凭侍卫将他的族弟带往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叶孤心带着他的秘密体面地死了，陆临渊带着他的秘密走出紫禁城了。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他究竟跟皇帝都谈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向皇帝提的那个请求。

他身边的那些朋友，有猜想他向皇帝要功名的，要利益的，要女人的，要权势的。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没有猜对。然后司徒艺开始逼他说实话，谦虚和尚逼司徒艺说实话，肃穆道长又逼谦虚和尚。于是这帮朋友一个接一个开始笑，大声地笑……

笑过之后，再没人知道陆临渊究竟向皇帝要的是什么。

站在殿前台阶上倾听午门外陆临渊爽朗笑声的朱瞻基，若有所思。他瞥了眼身旁的带刀侍卫卫之云，”当今天下，能够飞得上这紫禁城大殿之颠的，有几人？”

卫之云谨慎道，“陛下是指凭靠个人轻功飞上去么？”

“废话，难道朕问的是靠人抬上去么？”忽然他感觉此话极为不妥，便硬生生地将话打住。

卫之云看向大殿之颠，沉吟了片刻，“要说当今天下，能够自己飞上去的，依卑职之见，是五个半人。”

“哦？”

“叶孤心死后，便只有四个半了。”

“西门俊玮，陆临渊之外，还会是谁？”

“偷王之王司徒艺，盗帅楚念云。”

朱瞻基皱了皱眉头，“非贼即盗？”

“陛下，也许只是江湖朋友对他俩的不实赞誉。这两个人倒也还可爱。卑职心仪久矣。”

“那剩下的半个是谁？”

“据说是广州城六扇门的主管，周锡权。但从未有人亲眼看到过他施展轻功，是以算半个。”

“王睿宣不能？”

“他是剑神，轻功说不上非常出色。”

“他现在哪里？”

“在岭南一个妓院里，人们都叫他没用的阿布。却不知道他是令天下武林谈虎色变的剑神。”

“真是有趣，武林中最强大的人，却在妓院隐姓埋名做个没用的男人。他究竟是身体有毛病，还是心理有毛病？”

“这个卑职倒难以推断。据说是感情受挫，应该是精神上的问题。更有趣的是，一个叫做英十四的胡人，正满世界找王睿宣比剑。他的夺命十四式已经夺了很多剑客的命。”

“燕归厌也不能？”

“燕归厌的绝学是嫁衣神功。他可以做到将自己的内气，传输给外人。是以他的剑法，以气贯力，至刚至猛。他的轻功，至多能够保持在使剑的时候，身体不会迟钝，脚步也不会凌乱---这使我想起一个人来，少林寺的谦虚和尚。他的轻功虽然不能高飞，却可以登萍渡叶，在水上来去自如。武林中能够登萍渡叶的人还是很多的，比如谦虚和尚的同门师兄，失踪了的行云和尚，等等。”

“想不到轻功还有如此大的差别。”

“武林中还有一种轻功，依靠绳索等特殊工具滑行，能够飞檐走壁。当今比较有名的，有黑蜘蛛等。”

“燕归厌近况如何？”

“不是很妙。他五脏六腑俱碎，全身筋骨都被十大恶人挑断挫折，成了植物人。要不是仰仗嫁衣神功保留着一丝气息，他早就不存于人世了。恶人谷一个叫做万清流的医生，将他泡在药水里得以苟延残喘。是否能够回天有术，尚未可知。”

“凌兆涵的两个孪生儿子呢？”

“一个被雪花宫带到了吕梁山，取名花无语，将继承移花接木轻功和碧血照丹心剑法。另一个被十大恶人收留了，取名凌笑瑜。他们发誓要将他培养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江湖小灾星。”

“花弄影会收养凌兆涵的儿子，一定是有阴谋的。她该不会是让这两兄弟长大后自相残杀吧。”

“江湖传言，花弄影俨然把自己当江湖女王。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她得不到的人。”

“李祚庥轻功如何？”

“小李探花原来是学枪的，回马枪使得不亚于岳武穆。很遗憾涿州道上一战，他险些丢了性命。于是性情大变。现在他改学飞刀了。飞刀注重以静制动，因此，他的轻功谅也不会超过谦虚和尚。”

“唉，朕好想念他。”

“陛下何不召他还朝？”

朱瞻基想起当年在南京，与之相遇相识，是何等的惬意快人。一转眼，人事变幻。朱瞻基想到华年似水，不由得深感人生苦短，免不了仰天慨叹。良久，又问，“萧胤禛和蓝大先生呢，也飞不进朕的紫禁城吧。”

“陛下宽心，以他们的武功，都达不到陆临渊等人的修为。就算他们能进得来，卑职也会与同僚们尽心竭力，保卫陛下的安全。”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叶孤心这样的青年才俊，不能为朕所用，真是痛心疾首。传朕口谕，既往不咎。将叶孤心尸身，秘密运回白云城，好生安葬。其家人继续享有白云城的一切，地方卫司，不得滋扰寻衅。---此外，叶孤心那本白云剑谱，你送去给陆临渊，让他代为保管。若遇象叶孤心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也好传授不至于失传。”

龙嘉辉离去后，孤独的朱瞻基，坐在宽大的案桌后，痴痴地想，想着这深宫大院外充满了乐趣和童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