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学生们或是从校门口走进来,或是从宿舍走向餐厅,也有从餐厅走向教学楼的学生和直接从宿舍往教学楼走的学生。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在路上嬉闹着,也有拿着书本和单词卡刻苦钻研的,脚步声与悉悉索索的谈话在晨光中发酵着,时不时酝酿出几声大笑或者嗔怪的尖叫。
经过窗户玻璃的过滤,这些夹杂着喜怒哀乐的声音传到冷白寒耳中的时候,已经化作了沙沙的杂音。
“……哈——呼……”她闭着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重新埋进窗框的阴影中。
“喂,医务室可不是给你补觉的地方。”
清点好药品之后,端木北一边往身上套着白大褂,一边走到被冷白寒霸占的床前。
冷白寒并没有睁开眼睛,反而是拽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锦寒!”
这一举动刚好戳中了端木北的怒点,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被子,用力向空中一掀——
只见在被子的阴影下,蜷成一团的锦寒正用和她体温一样冰冷的目光瞪着自己。
“……呃……”
虽然自己的言行也是一向粗鲁不羁,但一瞬间还是被她的眼神镇住,不由得愣住了。
“嗤……”看到他拎着被子傻站在原地的样子,冷白寒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用鼻子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笑。
“你是成心的吗?不要以为老子不会变身就治不了你!”
“要是真想让我出去,对你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吧?”
说着,冷白寒再次翻身,平躺在床上,前臂弯曲搭在额头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躲在手臂投下的阴影中,直勾勾地看向端木北。
“咕呜……”在目光相错的对峙中,端木北很快败下阵来,为了保住身为主人的威严,他连忙将被子丢了回去,阻断了自己和冷白寒之间的视线。
“你要干嘛啊,臭老头!”
“老子可不想被岁数是我两倍的家伙喊什么臭老头!”
“那就死大叔~”
“同理,驳回!”
假装收拾桌面的端木北,用余光瞥见了单腿盘坐在床位上,冲自己坏笑的冷白寒。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好歹是混过去了……)
不过介于冷白寒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端木北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为什么非要呆在这里啊?”
“因为我爱你爱得深沉。”
“别闹了!”端木北想着要拍她脑袋,指尖却不由自主地绕上了那柔顺清凉的发丝,“那么小的孩子都自己找过来了,再怎么也得见一面吧?”
“不要。”冷白寒从端木北的手中夺下自己的头发,“如果要是和那孩子见面,我一定会回去的。”
“这不好么?你我之间的闹剧,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吧?”
“一点也不好!”冷白寒再次将琥珀色的瞳仁对准了端木北的眼睛,“那些家伙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才会觉得我有用……而且大哥他……”
虽然听锦寒简单介绍过自己家的状况,但从没听她详细说过的端木北,此刻竟有些期待。
“啊啊,跟你说太多了~”意料之中,滴水不漏的冷白寒再次用她那圆滑的笑容蒙混过关,“总之,我还没玩够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抓回去呀~”
“你还真是厚脸皮啊,自己家的小孩子就扔给怀安不管了!”
“别担心,那孩子过两天也就差不多该放弃了,到时候她自己会回去的。”
说着,冷白寒伸着懒腰,又要往床上躺,端木北见状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衣襟。正当此时——
咣当!
医务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高中部的男生正手扶门框喘着粗气。
“啊……呃……”男生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触电一样从两人身上移开视线,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
“啊,那个——不好了,老师!”经北提醒,他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情,整张脸瞬间变了颜色,“高一b班打起来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冷白寒顾不得懒腰伸到一半,连忙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什么状况?”
既然男生跑到了医务室,看来一定是有人受伤了。不过男生却微妙地露出了一脸困惑和为难的表情:
“那个步小凡……她,她……”
看着男生不知所措地将手指贴向额头,端木北和冷白寒只是对视了一眼,就立刻明白——
状况要比有人受伤更糟糕。
前一天结束与小怜的对话时已是深夜,从被子里爬出来的怀安感觉自己根本没有睡过觉。他顶着发涨的脑袋洗漱穿衣,准备出两人份的早餐,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小怜不要到处乱跑。
虽然有种说了也白说的预感,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个比自己多活了一百五十多岁的小不点。
(希望今天可以平安度过……)
上天当然不会听从怀安的祈祷,短暂的平静只是从家门口到学校门口,维持了不到三十分钟。
临近上课的时间,校门口总是会被一些踩时间的家伙搞的一片混乱,可是今天的骚动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
“真的吗?”“走走走,快去看看!”“是不是高一b班啊?”“原来咱们学校真的会收些特殊的学生啊——”
议论中掺杂着令人介意的字眼,就连人流也一反常态朝向同一个地方流动着。怀安怀着忐忑与不安,一边混在人群里前行,一边拿出手机查看twibber上的新信息。
【头上长了个什么?恐怖!】
【噫!这玩意儿会不会传染啊?】
一些令人不适的推文映入怀安的眼帘,推文中的配图虽然不甚清晰,但照片拍到的那个人,就算化成灰,怀安也能认出来。
(步小凡!)晃动的镜头没对准焦距,拍摄角度也是各不相同,可这些照片归总下来,并不难从中看出端倪——
步小凡正在打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怀安连忙加快速度挤向小凡的班级,可是越临近门口,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就越窄。最终,大家都停在了离现场很近的地方。
怀安踮起脚尖查看着里面的情况。稠密的人群中央被空出了一片直径两米左右的范围,在这个气氛微妙的圆圈里,步小凡正沉默着站在原地,垂着头。平时总扎在脑后的褐色发丝,此刻正披散在肩头,使得旁人看不清听她此刻的表情,鲜红的花藤隐约浮现在发丝中间。
也许因为一抬头就能将这诡异的景象尽收眼底,坐在地上的石英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全身的肌肉似乎都不受控制似的颤抖着,想移开视线,意识却早已被牢牢扼住。
“步小凡!”正当怀安呆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端木北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大家都回班去上课了!再不走就挨个让校长直接记处分!”
最初大家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不过当端木北开始收学生证,大家也就一窝蜂似的逃之夭夭了。
“真是的……不好好学习偏来凑这种热闹!”好不容易赶走了围观学生,端木北这才注意到一直僵立在原地的周怀安,“什么啊,你也在……"
“我——”怀安想要解释,却不知应该从何开口。
”别杵在这碍事。”
端木北没时间理会他,径直走上前去查看两人的状况。紧随其后的冷白寒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一脸无奈地眯着眼睛,冲怀安摊了摊手。
“你感觉如何?”只见北绷着个脸,快步走到石英面前。一边伸手抓住他的下巴,左右翻看着他的侧脸,一边询问者他本人的感受。
“也没什么大事——咳咳!”话没说完,石英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巴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下来,可此时他却依然紧紧捂着口鼻,指缝间似乎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
“站得起来吗?跟我走!”虽然这么问着,但北的重点明显是在“跟我走”三个字上。
只见北不由分说地抓住石英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锦寒,把小凡也带来。”
“是,主人。”锦寒答应着,轻轻揽住小凡的肩膀,几乎是半拖着,带站在原地的小凡离开教室。
“我也去——”
“你就别跟来了!”
怀安想要跟上去,却被端木北断然拒绝,刚想提出抗议,却在相互交错的视线中捕捉到了其他信息。
冷静点,你还有其他事要做——端木北用视线对怀安这样说。
目送四人匆忙离开,怀安转回头环视教室中的状况。
虽然刚才石英咳出了血,但所幸教室中并没有沾染什么污渍,只是桌椅板凳被推得乱七八糟罢了。不过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学生们似乎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而且相比其他人的惊愕,柳和子与张夜雪的表情似乎应该用阴郁来形容。
没过一会儿预备铃声响了起来,大家渐渐恢复过来,开始整理残局。怀安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向夜雪她们询问状况: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他们两个说着我的事情,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夜雪这么说着,竟然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情。听她这么一说,就连一直握着她手的柳和子也被吓了一跳。
“不就是因为——”
“好了怀安……”柳和子用力抓住了怀安的胳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因为太着急,和子一下用力过猛,怀安连忙喊着“要断了”,扒开了柳和子的手指。
“你干嘛生她的气啊?夜雪她又没做错事!”
“她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如果这次不说清楚的话——”
“怀安!”
听到有人叫自己,怀安连忙回头,发现端木苍正站在班门口招呼自己,科任老师也抱着书本走进教室。
“刚才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大家好好上课,怀安你跟我来一下。”端木苍飞快地说着,似乎在掩饰着内心的焦急。
怀安依言跟上前去,一路上端木苍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来到办公室后便立刻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刚一在办公椅上坐下,苍就开口质问。
“您是指什么?”怀安已经料到会发生这种斡旋,自然也是有所防备。
“……石英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虽然苍对自己没套出话感到很意外,但姑且还是继续审了下去,“他之前就对小凡动过手吧!”
“嗯。”话已至此,怀安也只能点头承认,“之前他的确找过小凡的茬,不过我以为您身为班主任,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
事到如今,这小子话里话外还不忘揶揄自己——一想到这点,苍也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尽管怀安比起同龄人更加圆滑老成,但再怎么说和苍比起来也还差着一大截。怀安并不想说出药片的事情,但无奈自己也正被这个谜团所困。意识到两人必须互通情报的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大概是因为那种药。”
“果然如此……”眼见怀安终于吐了口,苍也放下了自己紧绷的态度,“怀安你知道自己这次耽误了多大的事吗?”
“……”被如此责怪的怀安无言以对,只好用沉默作为回应。
“我知道你跟小凡关系好,也想到你有可能嫉妒我,但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苍长长叹了口气,“你也有问题想问我吧?”
“端木老师,其实您一开始就知道吧?我父亲研究的那种药……”
“我当然知道。”“那么……那些药为什么会出现在资料室里?还有放在一起的术式书……为什么学校里会出现这些东西?”
“哼……你这么问,大概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说着,苍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的父亲当初研究这些药片,是真的想用它来救人。”
“是不是用来救人和我的问题没关系!”
“我的意思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你自己去找你父亲问个清楚。我现在能回答你的就只有一件事——”
端木苍竖起食指,用带着怀念和遗憾的声音说着:
“你的父亲,从没想过害死任何人。”
“怎么可能!”怀安条件反射一般地反驳道,“他可是害我们——”
一瞬间,怀安想起了那张放在桌子上的合影。他明白,那时自己父亲慈祥的目光,绝不是装出来的。
“试着去找他谈谈吧?当初如果不是你父亲及时委托我,凡凡就和她的父母一起去世了。”
“我不能见他。”思考片刻后,怀安还是摇了摇头,“两年前,我对他说过,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杀了他。”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端木苍轻轻拍了拍怀安的胳膊,“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不能。”谈到这里,怀安也明白苍的目的只是让自己去跟父亲再见一面。自认为多说无益的他,像往常一样露出了程式化的笑容,“我不能原谅他。”
“可你也无法恨他,不是吗?无论是你的家人还是你的同伴,在那种状况下他并没有做错。”
“端木老师您就省省吧。”面对苍的劝解,怀安最终还是无谓地笑了笑,“伤害只是一个结果,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事后解释起来,也不过是在找借口罢了。”
重复着小怜对自己说的话,怀安感觉心里似乎平静了不少。他毫无留恋地转身向门口走去,故作潇洒地朝背后的苍挥挥手,却不料在推开门的时候听到了苍的低吟:
“爱他或者恨他,怀安你只能二选一,否则当你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会痛不欲生的。”
(真蠢,我早就没有痛觉了。)
怀安发自心底冷笑着,将那些令自己动摇的话语关在门板另一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