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他转身去端桌上熬好的药,却再一次被白衣女子拉住了衣袖:“邵大哥,你不用过于歉疚,我伤的这么重,一半其实是咎由自取。若不是我向他们下毒,也不会激怒他们,伤成这样。”
敏锐的察觉到白衣男子想要说些反驳的话,白衣女子接着说道:“听他们说你是逍遥剑的传人时,我就下定决心绝不能拖累你。师父曾说过,逍遥乃仁者之剑,自由之剑,数十年来帮助过无数因朝廷奸臣以至家破人亡的百姓。而我,绝不希望这样的逍遥剑因为我遭受威胁。”
白衣男子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一言不发。
白衣女子伸手摘下头上的宝珠茶,静静的凝望了它一下,又从袖中拿出了那条丝帕,想要将花细细包裹起来。
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那条丝帕上的白色山茶已然溅上了血迹,不由垂下眼帘,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邵大哥,既然这山茶是你寻回故人的重要之物,那便送还与你。”说着,将手掌上那朵盛放的花朵轻轻放在床沿边,将手上的丝帕收回袖中,“还望你……早日找回故人。”
白衣男子听到这句话,转过身看着白衣女子的脸,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盯视着白衣女子的面容,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你伤的太重,喝了药后就歇息罢。”
说完后,将那碗漆黑的药汁放在床沿上,转身走出屋外。
当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白衣女子的视野里时,白衣女子再次伸出手拿起那朵盛放的宝珠山茶,眼光定定的落在上面,然后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白衣女子的伤基本痊愈,已是几日之后了。
“你的伤还没好全,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白衣男子看着一大早就笑吟吟的端来白粥和几碟青菜的白衣女子,眉头轻微皱了皱。
“小女子会为自己诊脉,伤已经基本痊愈了。”白衣女子蹦蹦跳跳的转了一圈,笑着说道,“这几天都在床上趴着,小女子只觉得更难受了,不如下床活动一下。”
白衣男子放弃般的揉了揉眉心,坐在桌前:“你总是这般伶牙俐齿。”
白衣女子嘻嘻笑道:“再说了,这店铺已经买了几天了,也还未开始着手布置。前几日小女子定做的牌匾想必早就好了,恐怕这几日老板不见去取匾,还以为小女子骗了他呢。”
白衣男子听到这话,不由好奇的问道:“说起来,你买下这店铺,是为了做什么?”
“医馆。”白衣女子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小菜,一边回道,“连药柜都订好了,想必这会也应该做好了。”
白衣男子更奇怪的道:“你孤身一人在洛阳,竟是要开医馆?”
“那又如何?”白衣女子放下碗,黑亮的眼眸绽出熠熠的光芒,“小女子一生所愿,只愿救治天下可救之人,该救之人。”说着,站起身来:“但若是仗势欺人者,无意悔改者,罪大恶极者,小女子将不惜生命,也要让他们毙于手下。”
白衣男子静静的看了她一会,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你有这般志向,不似普通女子,反倒更像心有抱负的男子。”
白衣女子笑着回看他,摆手道:“诶呀小女子刚才是开玩笑的,邵大哥你居然认真了?”
白衣男子默默扶额。
用过早饭,两人离开了小店去取牌匾。但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才慢吞吞的走到了定做牌匾的地方,白衣女子抢先一步步入店门,让店家将一块新做的牌匾被放在了两人眼前。
“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做的,还请姑娘验看。”
白衣女子看了看眼前的牌匾,忽然微微一笑,伸手扯下了盖在上面的红布。
泯华居看到这三个描金的大字,白衣男子的眼神浮动了一下,转头去看身边白衣女子带着微微笑的脸庞,忽然也露出了微笑:“好名。”
“多谢邵大哥夸奖。”白衣女子笑着回头看他,“所以邵大哥,就有劳你将这个牌匾背回店罢,小女子还要督促药柜搬回店里,就不跟随你一起回去了。”
白衣男子不敢置信的指着那块巨大的牌匾,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让在下……”
“有劳邵大哥,小女子不胜感激。”白衣女子目的达成,行了一个轻巧的抱拳礼,带着微笑转身消失在白衣男子的视线里,留下白衣男子一个人呆呆注视着那块巨大的牌匾,只觉身边冷风呼啸,从没觉得这般冷过。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天未黑透之前将牌匾运回了小小的店铺,白衣男子正站在原地大口喘气时,就见到白衣女子如蝴蝶一般从门内出来,笑道:“邵大哥你回来了,小女子等了好久了。现在只需将牌匾挂上,医馆就算布置好了。”说着看到白衣男子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白衣女子随手拿出袖中的丝帕,伸手拭去了白衣男子的汗珠,轻声道。
“小女子又没催邵大哥,不必走的这般急。”
白衣男子本要张口说话,只是白衣女子手上的丝帕轻轻拂过他的脸庞,让他忽然噤了声。春日的微风拂过,丝帕上染血的宝珠山茶掠过白衣男子的眉间时,他突然出手如电一下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腕,眼神幽邃。
“怎么了?邵大哥。”白衣女子突然被紧紧抓住手腕,眼神中却无一丝惊慌,只微笑的问道。
白衣男子眼神定定的凝视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后,却忽然垂下眼帘,转身道:“置放牌匾罢,天快要黑了。”
白衣女子的手慢慢的缩回来,将丝帕紧紧握在手里,眼光一点点暗下去,面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邵大哥定是要梯子的,待小女子去把梯子取来。”说完转身向里面跑去。
白衣男子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店铺内堂的黑暗中时,手指慢慢开始握紧,直到已经攥到指节发白,却好像好无所觉,仍然向黑暗中望去,仿佛在这时只有眼光才能冲破这沉默的黑暗,获得想要的答案。
夜幕沉沉的坠了下来,月亮从云朵后探出脸来,向大地洒下柔和的光晕。
夜已深。
白衣女子披衣下床,也不点燃桌上的红烛,轻轻推门出去向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走去。走至门前,却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前,既不说话,也不移动,只是悠悠的看着木门上的雕花。许久之后,才缓缓的伸出手来,手指抚过那粗糙的木雕,不出一声。
门内,白衣男子修长的手指慢慢从剑上拂过,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汹涌的暗潮在流动,他抬首看着那个被月光勾勒出来的人影,清俊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无悲无喜,无牵无挂。
“师父,何谓剑道的极致?”白衣少年站在群峰之巅,俯身看向身下的万丈悬崖,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悬崖上。
“剑道的极致,对于逍遥剑来说,便是仁者之风。”少年身后的男子随手折下一截柔嫩的树枝,随后袖袍一震,那截树枝就如同箭矢一般插入了对面的山崖上,几乎没顶。
“那,仁者之风又是什么?”
“仁者之风?”他身后的男子低低的重复了一句,“那大概便是普爱世人,却也如天地般无情罢。”
如天地般无情……白衣男子站在窗前,看见院中不远处的杏树已经结了花苞,隐隐散发出淡淡的馨香,随后忽然微笑了。
“邵大哥今日要走?”白衣女子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站在对面如同初见般露出孩子气笑容的白衣男子,又慢慢的垂下眼帘,“邵大哥这几日帮了小女子很大的忙,小女子的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白衣男子看了看她,握紧了身侧被白布重新裹起的的剑,忽然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只低声说道:“姑娘自己保重,后会有期。”
白衣女子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着白衣男子清俊的脸庞,细细审视,漆黑的眼瞳如同珍珠一样散发出莹润的光芒:“邵大哥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白衣女子站在店门口,目送着白衣男子渐渐走远后,伸手摘下头上盛放着的山茶,从袖中抽出一条崭新的丝帕,将它一层又一层包裹起来,直到已经看不清花朵的形状时,白衣女子才转身从桌下拿出一个雕花木盒,将手中的花朵放进去。
然后,轻轻合上盒盖。
与此同时,白衣男子走到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院门前,抬头看向门楣牌匾上龙飞凤舞般的两个大字。
郭府。
“言卿拜见义父义母,愿义父义母身体康健,洪福永享。”一进正厅,白衣男子便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两人,匆匆下拜行礼,“言卿多年不曾在义父义母身旁侍奉,未尽孝道,还请义父义母责罚。”
“好孩子,快起来,让义母好好看看。”坐在主位上的得体老妇慈爱的站起来扶起白衣男子上下打量,“上次见到你这孩子还是五年前的事,转眼间已长得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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