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池窗,绕过围了一圈的文人墨客,触目所见就是小桥流水。粼粼水池上,红莲碧荷迎风摇曳,带着雨露的莲花宛如娇羞的少女向着石拱桥上的白衣男子含笑招手。莲叶莲花间,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席地而坐,气度雍容,墨黑长发如丝绸一般倾泻而下,迎风飞扬,十指修长有力,丰润白皙,若行云流水般抚弄琴弦,一举一动尽显名士风流,连顾昭平都不禁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风华绝代的男子!
白衣男子的身后,是身着羽衣霓裳,随着琴音既歌且舞的妙曼女子:“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歌声绵绵,绕梁三日,舞姿翩翩,妙曼无双。怪不得这些人愿意为她过千难万阻,一掷千金,真是个天下无双的妙人儿。只是纵得天下人爱慕,她却全然不在乎,只一心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一个“为伊消得人憔悴”,顾昭平不禁想起自己曾为洪晟钧所做一切蠢事,又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这世间最痴最傻的人。
“他就是李澜清?”顾昭平虽然是问尧斯琰,但用的却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尧斯琰点头道:“对,这就是让千万少女‘不愿千黄金,愿得李郎心’的陌上三郎李澜清。”
顾昭平冷哼一声,细细打量李澜清,竟觉得他和少年时期的洪晟钧很像,一样的温文和善,清雅脱俗,不过比起洪晟钧,他却更多了几分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少了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国忧民的深沉。恰巧李澜清也侧目看了过来,一双黑眸干净的如同一泓清泉,真诚温和却又探不到底,顾昭平霎时间看呆了,忘了眨眼。李澜清见状轻笑出声,顾昭顿时平面红耳赤,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容更深。
一曲歌毕,李澜清抱着琴站起身来,旁边的凉烟轻移莲步,走到他身侧接过琴,他便随手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笑着走过来,对着顾昭平笑道:“想不到长宁郡主也有此雅兴,来这风月之地赏玩。”
不习惯有人用这种戏谑的态度和自己说话,顾昭平皱着眉头没有回应他。
尧斯琰打圆场道:“郡主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将顾将军葬在山水间,便等不及要来见见你,我便引着她来了。”
李澜清说道:“原来如此,看郡主像是有话和我说,不如去里面坐坐?”
顾昭平淡淡然道:“好。”
“请。”李澜清在前面带路。
顾昭平见尧斯琰也要跟来,便说道:“我们要说的话你不会有兴趣听,不如在这里看美人跳舞吧!”
尧斯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大笑道:“这也好,看凉烟跳舞的确比听你们谈话有趣。”
顾昭平随着李澜清走到池窗的一处阁楼上,只见四面通风,皆是不同景致,四处也没个藏身的地方,一看便知道绝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冷哼道:“这里倒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也不知道在这里曾经谈成了多少笔见不得人的买卖。”
正在沏茶的李澜清闻言微微一愣,轻笑道:“郡主何出此言?”
顾昭平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引我来此,就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李澜清失笑道:“郡主可把我说糊涂了。”
顾昭平嗤笑道:“谁都知道这潇湘水榭是二十年前名扬天下的江南名妓云飘飘的产业,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云飘飘是你的人?又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你和尧斯琰早就暗中勾结?”
李澜清沏茶的手一顿,目中杀机一闪而过,快得像是不曾有过,但顾昭平却还是看清楚了。李澜清迅速恢复镇定,沏了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传闻顾将军一手创建的‘暗卫’无孔不入,无事不晓,今日方得知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与云飘飘认识不假,我与尧斯琰关系密切也是真,可这有什么不对吗?郡主所说的,是我引你来此的,此话又作何解?”
顾昭平被他问得一怔。数月前,她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说这个李澜清行事诡异,但那时她正征战在外,没有闲情管这些小事。她收兵回京后,便将号令暗卫的暗令交给洪晟钧,没想到暗令一到手,洪晟钧便翻脸不认人,直到逼得她起兵造反。所以有关李澜清的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可如果就凭这个说他图谋不轨,也太过牵强。
李澜清见她半响不出声,便笑道:“听斯琰兄说,郡主是为了顾将军之事而来。莫非郡主是觉得我给斯琰兄出了个主意,就算准了郡主一定会来见我?”
顾昭平沉下脸色说道:“难道不是吗?你既有意施恩于我,那就说出你的目的。我虽然痛恨玩弄心计之人,但也是恩怨分明,不想欠你的人情。”
李澜清说道:“郡主误会了。我不过是看斯琰兄犯难,才略施小计聊表情意,并没有施恩的意思,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顾昭平起身道:“既然如此,这几日我会备上厚礼送到你府上去,权当还了这份人情。”
李澜清也跟着起身:“郡主不必费心,我……”
顾昭平不待他说完话,便走下楼去。
楼下尧斯琰正朗声道:“那就说好了,重阳之日我们一同登高望远,喝酒赏菊。郡主,澜清兄,你们来得正好,你们到时也来。我们一行四人,就在重阳之日辰时一刻从这池窗出发。”
李澜清笑道:“你别擅自做主,别人都还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就做了决定了。”
尧斯琰忙说道:“刚刚凉烟说,谁照着她做赋又快又好的,便可以和她在重阳之日登高赏菊。你说这填词作赋的,有谁比得上我?我当之无愧地拿了魁首。不过,我知道凉烟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若不去,她肯定是不高兴的。你若去了,我肯定就被晾一边了,所以,我便邀郡主同往,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郡主,你会来的吧?”
顾昭平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继续往外面走去。
“哎,郡主,这都午饭时间了,你不吃了饭再走吗?南庐的紫菲姑娘烧得一手好菜,堪称人间美味,你不尝尝就可惜了。”直到再看不到顾昭平的背影,尧斯琰转向李澜清问道,“她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惹到她了?”
李澜清说道:“你想多了。赶紧去送送她吧!”
尧斯琰慌忙追上去,追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对着凉烟喊道:“凉烟,你可要记得你答应了我重阳登高赏菊的啊!莫要食言而肥!”
顾昭平在饭点回到周王府,等待她的却不是热腾腾的饭菜,而是皇后的懿旨。大意是她中秋没能进宫赴中秋宴,便邀她和周王妃今日入宫一同过“追月”祈安康。八月十六追月,同时也是顾昭平的寿辰。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是征战在外,居无定所,原本以为今年能够开开心心地和大家一起过,没想到她却没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一天。
小半天都在马车上颠簸,顾昭平早已气力不支,接了旨,随便吃了几口清粥小菜,喝了药就躺在床上运功养伤。
沁儿见她面色疲倦,心疼地说道:“郡主要是身子不适,那今晚就不进宫去了吧!”
顾昭平说道:“我今日才出去郊外祭拜亡人,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入宫吗?”
沁儿说道:“那你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顾昭平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半时辰,就起身沐浴焚香,换了一身衣裳,仍然是素白襦裙,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藕荷色广袖曳地披衫,发髻上多了两只色彩华贵的金步摇,便同冯玮一同奔赴宫中。
皇后寝宫栖凤宫布置得并不奢华,但是该有的威仪却丝毫不差。顾昭平冷笑,这就是典型的做了婊子立牌坊,什么都有了还要博个贤德皇后的名声。就像现在,明明已经将她们母女叫进宫来,却又叫她们生生在这里等着,好茶好吃的伺候着,就是推脱身体不适不露面。顾昭平等了两刻钟,便已经觉得怒火熊熊如烈焰焚身,再不顾周王妃的阻拦,站起身对着钟离春的心腹珊瑚说道:“既然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八月十六追月,以前也没这个讲究,不过也罢。”
珊瑚屈膝拦在顾昭平前面:“郡主稍安勿躁,请再等片刻,娘娘已经服了药,只等药味散了就出来。”
冯玮安坐在椅上,殷切地问道:“我昨日就见皇后娘娘气色不太好,她患的是什么病?御医是怎么说的?”
珊瑚答道:“近日天气多变,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顾昭平心头冷哼:什么偶感风寒,铁定被她那一掌震伤了肺腑,落下了病根。她心头有气,嘴上便没有好话:“风寒这病可大可小,还是好生养着的好,不要跑出来祸害别人。”
冯玮脸色大变,连忙拍了女儿一巴掌,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说能想的?”
顾昭平冷哼不语,钟离春却已经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去,虽然有妆容的掩饰,却还是看得出气色不好,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长宁的脾气当真是越来越大了,活像匹脱了缰的野马,本宫想找你来说说话都不容易。这才坐了多久功夫,就嚷嚷着要走了。”
见她出来,冯玮忙起身道个万福,却被钟离春亲自扶了起来,坐回椅子上:“姨母不用这么客气,今天我们就是一家人说说体己话,没那么多规矩。”
冯玮侧着身体坐着,微微向前倾着身体:“规矩还是要守的。皇后娘娘仁慈,将我们当自己人,但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钟离春似乎很满意,笑道:“今天叫你们进宫来,除了赏月之外,其实也是为了顾家的事,本宫知道……”
没待她话说完,冯玮便跪在地上,说道:“皇后娘娘恕罪,雪儿年幼不懂事,今日虽然去祭拜逆反顾氏,但也是尽一尽姐妹情谊,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臣妾以后定当严加管教,再不让她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钟离春扶起她,说道:“姨母说的哪里话。皇上都已经允许将顾氏下葬了,长宁去拜一拜也没什么,本宫要说的不是这个。杨家,钟家和顾家原本就是连襟,姨母和长宁的心情,本宫是感同身受。只是,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本宫已经叫人在万春楼备好了晚膳,我们过去边吃边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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