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正大光明跟在后面,对方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直直往某方向冲去。
这点让我忍不住佩服学妹的危机意识实在很低,但是多亏这样我才能够一路跟踪到「这个地方」。
周围全是种米的水稻,一望无际大量相同的农地给人一股大自然的清香与绿意盎然的生命力,居住于这里的木屋几乎清一色是一样的架构与外观。
完全依靠大自然来存活的农村,是标准的农夫社会而且很可能是属于较为贫穷的村庄。
这点从大量木屋的设计就可以隐约察觉,因为清一色都是采取最便宜、朴实,说直接一点就是简陋的建筑基础。
学妹熟练地冲向其中一间只有一层楼的宽型木屋,扣掉基本房间与摆放的家具,能够居住的人数大概就只有三名。
「妳回来啦?等等,为什么满身是血?这个味道是猪血?可是怎么一脸沮丧……难道说又被欺负了吗?」
「手皮也破了,宝贝女儿快过来我帮妳擦药吧!」
不知道是房屋隔音很烂还是里面声响实在太大,躲到屋外侧面的我即使不用特别去贴到木屋也能够清楚听见里面一男一女满是担忧的声音。
正当我准备继续聆听,在我面前出现好几名手持工农器具的中年人们。
「喂,那个人在说什么?窃听?」
「讨厌,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家伙?最近的强盗连这种农村都不放过吗?」
「还是赶快通报巡逻队的人吧。」
窃窃私语的声响完整传进我耳中,结果我把目光移向他们,这群人立刻低下头得赶紧离开,深怕与我的目光对焦。
唉,短短几个小时内,明明只是无业游民的我一下子就进化成跟踪狂和窃听狂了。
如果到时候真的有巡逻队的人,果然还是逃跑好了。
「不用管我的伤势,只是不小心受伤而已啦!我没事啦!」
隔着木墙,那份倔强的语调还是清楚传进我的耳中。
「我们父母没有奢望妳这样努力,只是希望妳能够乖乖在家里工作,找到喜欢的男人嫁出去就好了。」
「我才不要这样,你们的医疗费根本就不是卖米就能够承受的。」
「对不起……我们变成妳的负担。」
「已经说了好几百次,你们才不是我的负担!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才想要成为冒险者!你们医疗费也只是我顺便出钱的啦!别再这样乱说!」
「等,斐绿翠,妳带那把钢剑要去哪里!」
「锻炼啦!好好期待,只要再经过几天我一定就会进阶然后接取更多报酬的委托,我就能够赚很多钱回来……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啦!」
「等等啊!」
砰。
那副娇小身躯携带一把比自己身高还要长的破烂钢剑,闯出家门口没有停留的跑走了。
从宽广水稻跑到树林的身影让屋内身体老弱的双亲连追上去的机会都没有。
「那孩子……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怪我们……」
「孩子的妈,不要这样说。」
「不然要怎么说?如果不是我们……那孩子根本就不用这样努力,根本就不用承受这样的挫败,那孩子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她比谁都还要细腻!」
「我们还是在家里面等吧……总有一天她就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这个现实根本就不允许她担任冒险者吗?」
「孩子的妈,有时候真的要接受现实,况且冒险者那么危险,我只求那个孩子平安长大就好。」
「我当然知道,我也是这样希望,可是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更加难受啊!就是这种等于背叛孩子的想法……我们竟然连支持都不行……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那孩子!为什么要让她这么没有天分!这样子她实在太可怜了,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了啊!」
「孩子的妈,我们回屋子等她回来吧。」
默默啜泣的无力声响从门口轻轻传荡,直到木门再度关上,我才迈开步伐走向学妹逃走的方位。
总觉得自己听到不应该听的内容。
斐绿翠不是很单纯为了自己而这样努力,她也背负了压力。
「可是越是这样越需要正视现实才对。」
望向完全看不到背影的树林,无奈用力叹气。
「唉,稍微努力一点,追上去吧。」
移动步伐刻意加大,每一步走动都比平时更加宽长,配合冲刺的速度将步伐每一次间格都给拉大,踩在地面的脚尖轻盈而轻声穿梭草田进入树林。
蓄力将脚尖用力踩在土壤上,地面被挤压发出「砰」的沉闷声响,飞溅泥土四处乱喷。
咻,咻咻咻……
开始高速下的移动让耳朵都被风压给侵占,大量树干利用身躯晃动,保持住重心的情况下进行避开。
砰,砰砰!
伴随越来越快的移动,踩踏于地面的一瞬间就将泥土给「踩碎」。
「真是的,为什么本来只要钓鱼就度过的一天会有这么多麻烦?」
确认周围全是浓密的树木并没有任何人之后再一次增加脚上的力道。
磅!
风压辅助下让双脚还没有踩踏至地面就先形成一股「流动」,踩踏力道连同土壤底下岩石发出响亮破碎声。
看穿树木之间每一处的狭缝,踩踏力道稍为加大,让移动距离进一步拉到十几公尺才需要一步的程度,不改变重心并且仅仅晃动肩膀的姿势下穿越过大量树木。
「虽然刚刚听了她父母一些对话,但是带上一把钢剑还能移动这么快,看来她十分熟悉这座小树林呢,不像我只能横冲直撞,按照平时跑步方式铁定追不上她吧?」
咚。
就在前方草原的前五十公尺处用右脚尖踏在地上迫使自己停止,任由几乎挖掉半公尺深度的大量泥壤、碎石往周围树林飞溅。接着使用较为安静地行走方式轻轻前进,结果不小心踏出树林,下意识躲回到树干旁边,确信自己没有被发现之后才慢慢偷窥眼前草原的状况。
当印入眼帘的一大片草原吹拂过细弱微风,轻轻踩踏地面将步伐给停下,迅速躲在树木后方。
不对,我又不是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要躲起来?
唉,自己对自己吐槽还真是奇怪。
不过大概是心理作祟,果然还是不希望就这样跑出去找人。
「说起来没事跑来这种草原干嘛?」
放眼望去的空地上有好几个专门给予小孩子们玩乐、锻炼剑术的人型软垫木桩。
简单来讲就是一种免费设施的公园。
这样的地方其实每座村庄附近都有,至少就我的记忆学妹居住的村庄旁边应该就有一座有这些木桩的地方,实在没有必要特地穿过田地、树林来到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不对,或许她有理由来到这里。」
如果不想被别人看见,如果不想被别人说一堆闲话,如果害怕被自己父母干扰,那么她确实会比较想要来到这座稍微偏远一点的草原。
说起来,这里不就和我平时钓鱼的湖泊很接近吗?
正当我思考附近的地理位置,斐绿翠开始了她的下一步。
啪,啪啪啪……
白皙双手上的长剑连剑鞘都没有,剑身、剑柄都老旧并且全是破损痕迹,作为长剑灵魂的核心更是破了一个大洞,对方举起这样的巨大废铁,硬是用力挥舞打在木桩身上。
本来正常的长剑是不能够直接挥砍在这些木桩上面,但是斐绿翠手上那把长剑实在太过破烂,已经连最基本该有的锋利都没有,最多就只是比起正常木刀更加笨重的铁棍而已。
「变强,我要变强,只要变强,只要变强的话……」
啪啪……
静静聆听用尽全身力道、双手紧握住长剑挥砍的声响,以及那份不断受到打击却依然顽固坚持的精神。
那份颤抖却还是坚持的模样,没有丝毫放弃的现象。
中午的烈阳凶狠的直接照射而下,对方肌肤滚滚落下热汗,挥洒的汗水化成透光的银珠不断落到地面。
「呼呼,呼呼呼……」
三个小时。
扣除掉衣服保护的部位之外,全都没有例外的晒成触摸一下就会产生疼痛的浅红色调,热汗的挤出没过多久就无法承受气温的蒸发,那把废铁同样无法承受这股气温,从裂缝中膨胀的部份发出「啪」的声响。
对方的挥砍还是没有停下。
两个小时。
下午阳光从刺眼的亮黄渐渐转换成日落象征的暗橙色,学妹双脚底下的土壤已经被汗水给打湿,冒起的细弱白烟让周围温度毫不留情的持续拉高。
汗水冒出、蒸发又冒出蒸发,肌肤上甚至产生许多颗由汗水凝缩的「盐粒」。
「呜,呼……呜,呜呜,呼呼……」
而她,双手强烈的颤抖却还是死命握住剑柄,
不断使用肌肉堆积出来的酸痛令她难以继续举起长剑。
呼吸频率从一开始其实就有点乱掉,恐怕现在吼龙不光是干涩而已,很可能因为不正常的呼吸次数导致产生撕裂般的疼痛。
「已经有五个小时了吧?」
默默注视对方没有退后一步,连休息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彷佛连太阳都无法招架这名学妹的意志而悄然落下。
渐渐黑夜、凉风悄然侵袭而来,原本满是热气的草原终于开始降低温度。
舒适的微风变成些许冰凉寒风,就连待在旁边的我都感觉到不适,更不用提那名搞到自己筋疲力尽、满身是汗的家伙。
那名浪费五个小时的身影,此刻像是耗尽所有能够使用的能量,站在木桩前方、双手紧握住长剑剑柄,却碍于肌肉的极限而迟迟没有挥出下一击。
这已经不是单纯意立志的问题,纯粹是身体机能到达了极限而已。
「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啪。
正当我庆幸可以结束时,细弱的碰撞声传进我的耳中。
那名全身颤抖的纤细身躯压榨身体最后一份力量慢慢举起长剑,紧咬住牙齿;神情扭曲就是为了挥出一击。
「啊啊啊……」
啪。
干口喉咙发出撕裂般的吼声,再一次的挥出一击。
每一击全都缓慢又没有力道,然而,她就是能够挥出下一击。
时间的流逝下,她,仍然没有选择停止。
啪,啪啪……
直到经过半小时,一小时,清爽的微风转变成刺到肌肤般的寒风,那副身躯依然握着长剑尝试挥舞下一击。
每一次的挥舞都已经没有基本的架式,然而那副高傲而坚持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污浊,挥洒的汗水在月光照射下形成水晶般的耀眼。
身穿衣服显得朴素单薄,月光下坚持自我的模样就如同一颗未开发的璀璨宝石拥有无穷魅力与吸引力。
那副模样简直是湖面上跳舞的妖精,美丽、虚幻而又那么吸引人的眼球。
——这个样子,不就更加凸显了自己多么可悲吗?
实际上她只是正在做没有任何意义的锻炼。
手掌内的肌肤无法负担的滑落血丝,身躯疲惫的快要无法动弹,这些种种只是凸显她的悲哀。
茫然的坚持。
她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不,或许更正确的说法是她「没有只要努力就会成功的天分」。
「曾经有人说过,惹人怜爱的妖精为什么会这么吸引大家,为什么能够轻易就激发出大家的同情心,甚至一直到现在所谓妖精都是这么虚幻的存在?」
停顿了一下,静静将脑袋联想到的答案透过嘴巴轻轻脱口。
「就是因为妖精这个存在太过可怜,即使不断努力也没有任何成果,永远存活于最底层世界抱持悔恨,所以才会『只能』受人怜悯啊。」我必须要承认斐绿翠学妹是一名很可怜的人。
没有天分的朝着梦想前进,忍耐周围对自己的嘲弄坚持自我道路,后方还有父母的担忧却仍然贯彻自己方向。
这样的行动就如同童话故事一样伟大。
可是这里是现实。
「如果茫然去坚持这份希望不就显得十分绝望吗?难道知晓自己未来都只是会一片黑暗,妳还是想要前进吗?」
望着那副不断在月光底下坚持挥舞的坚韧身影,我感到一阵刺痛,以及,与只会观望并且发出嘲笑的大家一模一样,产生了「怜悯」。
「妖精是很漂亮的,可是妖精背负了太多的压力还有不公平……难道说斐绿翠学妹妳渴望成为一名冒险者的欲望,甚至不惜去当一名永远只能受人怜悯的妖精吗?」
这个样子,这副茫然的坚持,妳应该比谁都还要承受了更多,比谁都还要清楚了不是吗?
到底为什么还要去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