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一片林子里，两个迷路的人。

慕忆萱继续说着七拼八凑的故事，萧翊继续听着她天马行空的故事。

她讲故事很有分寸，既能提起听的人兴趣，还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除了提到的师父师娘，剩下的就是搜罗起来的江湖故事，有些都已经很遥远了，可是由她说出来就添了一层新的韵味。

萧翊甚至觉得，如果她做说书先生一定可以赚到不少的钱。

慕忆萱对武林的事了如指掌，可是尽管讲得绘声绘色，也有她不涉及的地方，当年临云山庄的故事已经有很多的版本，在她这里一点儿都没有涉及，即使讲到了当年争夺武林盟主的时候，她也会避开有关临云山庄庄主的部分。

萧翊待人很尊重客气，一直没有打断过慕忆萱，任由她把她认为很有趣的故事讲下去，当她讲到曾经亲身看到的事之时，萧翊却突然站起来说：“跟我离开。”

慕忆萱正讲到兴起，一时没刹住猛然抬头问他：“干嘛？”

“先跟我离开。”他把她拉起来：“抱歉，连累你了。”树林里非常安静，刚才慕忆萱讲故事太过认真，一点儿都没注意身边的环境，这时竟然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听声音人应该不少，而且这些人来者不善。

无名哥哥肯定不是贪玩才走到这里来的，而且他还有伤在身，这样的人身上肯定有故事，除了被人追杀她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开始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会儿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才突然让她明白过来。

萧翊牵着她往前跑，慕忆萱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而无名哥哥莫名地能让她安心，毫不担心地就跟着她跑，后面的人似乎察觉出来他们就在附近，萧翊早已力不从心，又一直是他在引路，心中担忧着后面的人，还要时刻关心着手上牵着的人。

前面地形变化得太快，脚下没踩稳一个踉跄，慕忆萱大惊之下忙去拉他，可是她尚且年幼根本就拉不住，本来只是摔一跤，被她这样一拉反成了滚一番。

慕忆萱抱着萧翊就顺着斜坡往下滚，斜坡之上没有一棵树，连个可以暂时稳住下落趋势的东西也没有，翻转了五六个来回之后，天旋地转一下子又回到了平地的感觉，慕忆萱正结结实实地趴在萧翊的身上，而萧翊的一只手紧紧抱住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拔出了剑插在了地上，才使他们不至于滚到谷底。

慕忆萱愣神看了他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实在太不雅，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又把萧翊给扶起来，萧翊看了看所处的地方，上也不好上，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慕忆萱抓着时刻都要被她拔掉的一丛草，说出了她的建议：“不如我们坐着滑下去？”

萧翊沉默了一会儿说，说了他第一个玩笑：“这也是个办法。”

慕忆萱忙摇头：“我随便说说的。”这样的坡度要是可以滑下去，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从上面摔下来了，况且坡度又不是平滑的，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萧翊看着她说：“要是以前，这样的地方不会难住我。”又似苦笑：“但是现在，我带着你用轻功下去，不能保证万全。”

慕忆萱的轻功虽稍有成就，但只是和不动武功的人相比，这样的坡度她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又替他担心：“但是哥哥你的伤好像挺严重的，还能受得住么？”

“无碍，你抱紧我就好。”说罢，拔出插在地上的剑，示意慕忆萱把手给他，运足了内力，向谷底飞身而去，耳边的风徐徐吹着，萧翊在中途停下借力的时候说了一句：“闭上眼睛。”

萧翊说的话慕忆萱没有听，落地之后她还是睁大眼睛把他看着，无名哥哥说不能保证万全，可是落地落得这么稳，一点儿事都没有，慕忆萱觉得他太谦虚了，看了看刚才那个陡坡，轻轻问他：“他们不会追来了吧？”

“暂时不会。”

“那就好，那我们走吧。”

慕忆萱说完这句话，萧翊没有要走的意思，慕忆萱疑惑地看他，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身体轻微地颤抖却暴露了他此刻的身体状况，慕忆萱忙问：“无名哥哥，你没事吧？”

他的嘴角溢出丝丝血迹，这时即使是强装也装不出来，一说话就会让人知道，从萧翊的行事作风，她也明白了几分，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在人前示弱，一定是刚才为了强用内力带她下来所致。

她只知道他受伤了，却没想到是这么重，而她却是害他身上的伤更加重了几重，从来没有的愧疚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翊没有看她，静静地盯着地面，脸色越来越苍白，感觉时刻都要倒下去一般。慕忆萱想去扶他，但是被萧翊的微微抬手给止住了，她忍着眼泪转过身去：“血不要往肚子里咽，吐出来吧。”

山上的打斗声骤然而起，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戛然而止，萧翊和慕忆萱伏在树丛后面静听着山中的动静，不过仔细听的只有慕忆萱，萧翊坐在地上运气疗伤，现在萧翊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分心。

安静了好一阵子，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能确定应该没人追来了，慕忆萱一会儿都会问问萧翊的伤势，但他总是摇摇头没事，慕忆萱在荷包里左掏右掏，终于掏出一个小木瓶，她兴奋地说：“本来以为没带的，没想到就在身上。”

拔开瓶塞，倒了好久却只有一颗药丸了，慕忆萱叹了口气：“只有一个了，哥哥，你要不要试试？对你的伤势有好处的。”

突然一阵强劲的掌风向他们袭来，这样的掌风慕忆萱熟悉至极，猛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手心里的药丸由于这个动作跳了出去，滚到了草丛里，不知到了哪丛草下边去了，她顾不了许多，极快地站到了萧翊前面，失声喊道：“师父，不要。”

萧玄君猛然收掌，停在萧翊面前不及一步，也停在了慕忆萱身前不足一拳，她再说道：“师父，他和那些人不是一起的。”

萧玄君收手，看了看她身后的人，不着情绪地问：“你们认识？”

慕忆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们刚认识。”

萧玄君转身欲走：“那么，跟我回去吧。”

“可是，他的伤……”

萧玄君打断她，话语间有隐隐的怒气：“一面之缘，何须放在心上。”

她立刻不敢再言，偷跑出来师父一定很生气。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哥哥挡师父的出手，师父定然更加生气。要是还要触怒他，她已经不敢想师父会怎样生气了，虽然师父罚她也是常事了，但是万一迁怒到无名哥哥就不好办了。

那天晚上，萧翊看着那个蓝衣女孩跟着她师父离开，她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只是走的时候频频回头，以口型对他说着什么，但是看不清楚，即使看清楚了，他也看不懂她的口型，在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她的师父一把把她拉了过去，自此，她再没有往后看。

夜色里，他们师徒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月亮越升越高，却没有什么光华，浅浅淡淡的，没有把树林给照亮，树林分外茂密处，那个小身影竟然又跑了回来，塞给她一个小瓶子，低声交代了一句：“这药治内伤很管用，师父给的时间不多，我不能多留。”

她跑得很急，脸色也是红扑扑的，萧翊只是看着她，没有接那个小瓶子。慕忆萱拉过他的手，把小瓶子放到了他的手里，又扒开草丛找东西去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记得在这里的呀，怎么没了。”

萧翊说：“不用找了。”

她一脸茫然地将他看着，萧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也正是这样的表情让她错会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泄气，说出的话也是软软的，但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我知道你受伤与我关系挺大的，那我就忤逆师命留下来照顾你，好么？”

萧翊沉默一晌，道：“这与你无关。”

最后，树影斑驳，月华浅淡，慕忆萱还是离开了，因为，是萧翊先她而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