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清幽幽地夹着几缕凉风,山庄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宁静,忆萱抬头望了望天,繁星满天,明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一片桃花瓣随风飘落了下来,堪堪打到她的脸上。
凝雪拿了一件披风从屋里走了出来,给忆萱披上,轻轻说:“夜里凉,小姐早些睡吧。”
忆萱端起桌上一杯冷茶灌了下去,转头笑道:“你先回房休息吧,今晚星星很漂亮,我想多呆一会儿。”
凝雪不再多言,添了一杯热茶退下了,片刻之后,忆萱褪下披风,放在了桌子上,开门出去向记忆中的听雨楼走去。
听雨楼是临云山庄极为僻静的一处所在,楼外绿树相合,不植一花,只有不同层次的绿色,下雨的时候,雨声拍打着树叶,十分地悦耳好听,因而得名。
大门紧闭,她用力推也推不开,向上看了一眼,没有一丝灯光,凝了凝神,飞身跳上了二楼,房门很容易地就被推开了,房间骤然亮了,一屋子的灯火通明,听雨楼的窗子是已经封了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萱儿。”慕子俨背对着房门看着屋子里的屏风,“这么晚了,你怎会到了这里?”
忆萱垂首轻声道:“女儿睡不着,随意走走,不想冒犯了爹。”
她转身欲走,慕子俨并未阻止,沉声道:“走楼梯吧。”
忆萱淡然一笑,声音迎着夜风有些飘渺:“也是这样一个春天,您摒退了庄中所有人,抱着白衣裳的娘亲,一路到了听雨楼,可是,躲在花丛后的我看到了鲜血染红了她半身衣裳,惠姨拼命捂着我的嘴,哄我不要哭,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娘亲。”
听即此,慕子俨把视线从屏风上的一根青竹回旋的叶子移向忆萱,神色有几分惊讶。
忆萱望着栏杆外的树影重重,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怕打破了这方静谧:“爹对娘亲的思念定胜于女儿千万吧,女儿都快忘记了娘亲的模样。”
寂寂的风声
良久,慕子俨道:“陪我下去走走吧”
慕子俨走在后面,忆萱打了一个灯笼走在前面。
“十多年里,师兄和嫂子把你教的很好。”他像是欣慰,又像是遗憾。
忆萱伸手把路旁伸出的柳树枝条拨了回去,侧身让过慕子俨,与他并行:“师父师娘待我恩重如山,我穷尽此生,也难以回报,师父几次说到了拜师回家的时候了,可我都赖着不愿走,可是我知道其实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不敢回来。”
慕子俨道:“当年我将你送走,实属形式所逼。你母亲的事我没有告诉你,我也……”他停了下来,像是再难以说下去。
忆萱璨然一笑:“这样算来,爹您真是欠了我不少的解释呢,您记得娘亲,我也记得,哥哥也记得,就很好了。不过,为什么您可以把哥哥留下,却没有留下我呢?”话语里好像是埋怨的,可是听起来却格外温情。
慕子俨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以后不会再瞒你了”
一时无话,不知不觉间,走了很久,偌大的园子,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时而像是同步的,时而又有些错开。慕子俨是散步的主导,忆萱也就是跟随着,思绪忽远忽近,父女间的话也是时有时无。
“你的院子到了,进去睡觉吧”
忆萱点了点头进去了。
次日,慕璟与忆萱提起要去庆州一趟,可能三四天。
庆州是繁华之地,正好近两日有一场灯会,慕璟说那里的灯会远胜于别处,问她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忆萱从来都没有看过灯会,就也想去凑这个热闹,不过她出去不像是慕璟那般随意,怎么着也得给慕子俨请示一下,恰好慕子俨不在山庄,她也就只得让慕璟先去,她随后去找他。
不想中午时分就下起了雨,只得把行程推迟。
凝雪把新摘的几束月季插在花瓶里,拿起剪刀细致地修剪了一番,再把它摆在桌角,看到了桌子上的被砚台压着的纸,一时心血来潮,把瓶子里的花画了下来。
刚刚画了五六片叶子两朵花,玉儿捧着一本书跑了进来,慌忙的说:“凝雪姐姐,这是小姐落下的吗?”玉儿一副害怕又内疚的表情,“外面下雨了,都已经淋湿了。”
凝雪放下笔,接过书,用绢帕小心地擦拭上面的水印,边擦边说:“里面没有湿,晾干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玉儿一下子放下心来,看到了桌子上的月季,“咦”了一声,跑到桌子前面再看了一遍,真诚地赞道,“姐姐画的真好看,比长在树上的美多了,简直和这插的一模一样”。
凝雪把擦完了的书放好,道:“闲来无事,随手画的罢了,你若是喜欢,我拿回去画好了送给你。”玉儿高兴地拍手,一把抱住凝雪,“好啊好啊。”
“确实不错。”,忆萱靠在门口边收伞边说,“还没有完工,却也具有了十足的神韵。”说着走近了两步,顺便吩咐玉儿退下,玉儿朝凝雪施了一个眼色,再恭敬地对了忆萱行了一礼,就冒着雨跑了出去。
凝雪关心道:“外面雨势这么大,小姐有没有淋到?”
忆萱狐疑地瞟了她一眼,眼神往门口示意了一下,一把伞正立在那儿,凝雪表情僵住片刻,转瞬又恢复如初,走到门口把伞收起,有些自责的说道:“是我大意了。”
忆萱以三指拂过墨迹的走势,抬手止住凝雪向房间中央的水蓝色垂地帘子后面走的趋势,眼睛仍然看着那幅还没有完成的月季图,淡淡地说:“我记得这把伞你是从外室给我取来的。”
凝雪垂首应了一声“是”,雨势越来越大,有些斜雨丝飘进了屋子,忆萱关上门,走回来的时候突然反手握住凝雪的手腕,用了五分力道,她的眼睛如一汪深潭般澄澈,却又咄咄逼人。
凝雪吃痛,拿在手上的伞‘哐’的一声掉了下来,在地上印出了一道水迹,却并不挣脱。
凝雪出声极为柔和:“家父本是商人,母亲也算是出身富贵人家,家境本来很好,无奈家道中落。”
忆萱注视着她,松开手,轻飘飘道:“然后呢?”
凝雪深呼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甩了甩手腕,继续说:“父亲担心我身子单薄跟他经商会很困难,所以我自小学武,母亲是丹青好手,我跟她学了十多年才小有所成,我为了更好的学习武艺,所以便以内力作画,十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
临云山庄挑选丫鬟下人的规矩很简单,只要一条:不会武功。这样的考核实行起来非常简单,武功稍稍不错的,查一查脉象就可以知道了,可是还是有人混进来了。
凝雪看出了忆萱的疑问:“那日,我服用了散功丸,但服用后身子太过虚弱,才用了解药”
“散功丸很难得到,你怎么会有?”
“家父是做药材生意的,喜欢收藏些稀罕药物”
忆萱把玩着手中的毛笔,语气不冷不热:“爹对坏我庄中规矩的人从来不会轻饶。”
凝雪也是越发的从容,仿佛根本已经不计较生死了,扬起头,眼眶微红:“临云山庄名声在外,父亲曾说也要为我和母亲建一座这样的园子,可是破产之后,一场饥荒夺走我双亲的生命,母亲拼死也为我抢来吃的东西,我只是想要看一看父亲对我们的承诺,心愿已了,我随他们而去也无憾了”
忆萱想在那幅画上续几笔,可是又觉得以自己作画的水平可能会毁了这幅画,犹豫着放下笔时才发现凝雪已经说完了,随口问了句:“你的目的当真能如此单纯?”
凝雪说:“不敢欺瞒小姐。”
“你母亲拼死护住你,那要是死了,也太不孝了。”
。凝雪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不敢想象她竟然没有计较,瞬间松了一口气,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没有必死的决心面对危险怎会不紧张,忙向她道谢。
忆萱只淡淡道:“我并非同情你,嗯,只是觉得庄主的这个规定确实不太近人情。”
凝雪愣住,不觉笑了出来,又赶紧收敛住,见她不再说话,退了出来。
临云山庄岂会这般轻易就留人的,纵使慕子俨可能在这些事上失查,慕璟也会把命人把乔凝雪的来历查的一清二楚,他不会允许他妹妹身边存在着来历不明的人。
凝雪来山庄不满一年,因她会些园艺,就安排她侍弄院子里的桃花,刚好忆萱回来要住进来,凝雪也就顺其自然地要照顾忆萱的饮食起居。
慕璟命人去查,才发现这个女子并不是生计所迫才来的,而且还会些功夫,这便是坏了山庄的规矩,本想直接依照山庄的规矩来办,但是好歹也是忆萱身边的人,也就与忆萱讲了。
忆萱却不以为然,觉得会些功夫也不是什么错,才有了今日之事,还好凝雪说得和慕璟所讲一样。
多年来也不乏对临云山庄虎视眈眈的江湖组织,慕璟所担心的就是有心人会安插人到山庄,忆萱从小就不能在家,现在好不容易能回来,他不能让他最心疼的妹妹回到了家还没有安全感。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临云山庄庄主有一个儿子和一个义女,对于慕忆萱,他们的所知也只停留在慕忆萱五岁那年的离奇消失,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对于她的行踪,江湖上也是众说纷纭,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时间久了,也没人知道确切消息,慕子俨也越来越少出现在江湖上,江湖也是一波又一波的新秀涌起,这其中的翘楚无疑就是慕璟。
人说他相貌俊美不凡,剑术比相貌更为不凡,继当年慕子俨之风范。临云山庄那些旧事也很少被人提及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慕璟留给江湖人的话题不仅有武功相貌,还有一段一段的风月故事,而最近刚好迷上了庆州的一位风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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