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后,了无禅师果然来了,三个人在一间颇有禅味的屋子里聊天,其实应该是两个人聊天,忆萱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着哑语,什么循心而走,心存善念,前路未可知这样没多大实际意义的话,偏生他们就是说了好久。
等他们说完,忆萱就觉得今天的夕阳八成是没着落了,了无禅师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方把目光转向忆萱,“这位姑娘是?”
叶漓道:“大师是红尘之外人,而我们都是红尘之中的人。”
忆萱不太明白地看着他,了无禅师仿佛明白了,只作一笑,叶漓又道:“此番来此,她也想来抽一支签,不知大师可能解?”
忆萱忙摆手,“算了算了,万一大师您说些远世俗空一切的话,我又听不懂。”她不好意思一笑,“其实我本来想的抽签不过是证明一下运气,这样子岂非浪费了一支签,容我说句不敬的话,我也不相信一支签可以评定什么,平安之类的总也不是一支签说了算的。”
叶漓有意让她不要说下去,了无禅师却颇有几分赞赏之意,“世人皆是以签估平安从而求平安,姑娘有此心,无疑是得了一支上签了,姑娘常有贵人相助,只是福祸相依,也得看姑娘的造化。”
忆萱有些不以为然,笑道:“大师这一番话,好像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挺合适的,我也可以对别人说这句话了。”
了无禅师道:“确是人人都可遇贵人,不过也不是人人如此,遇到的是时候方才称得上贵人。”
忆萱想了一下,疑惑道:“你们佛门中人不是讲究众生平等么?怎么人还有贵贱之分。”
了无禅师听了之后只作一笑,正欲开口,叶漓却站了起来道:“今日打扰大师已久,他日再叙。”叶漓歉声道,“她说话总是一根筋,大师别在意。”
离开佛寺之后,叶漓说:“了无禅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你这样说,他竟还容得下去也是难得。”
忆萱看他:“既然是得道高僧,才容得下我无礼冒犯啊,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吗?我正是说实话才是真的尊重他。”
叶漓无奈:“好吧,真是歪理都让你占了。”
“我哪是歪理了?”
“那是什么?”
“我这叫有理走遍天下。”
虽然已经在日落之前赶到叶漓说的那座山了,但遗憾的是,那天他们没有看到夕阳,可能是天气的原因,天边什么都没有,叶漓对她感觉很抱歉,忆萱很是乐观,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看不到夕阳,也可以看天空啊。”说着把手枕在头上躺了下来,“你看,天空从蓝色变成灰色,从灰色变成黑色,是不是也很美?”
叶漓说:“是很美。”
“对了,叶漓,我明天就走了,这两天谢谢你。”
“你要去哪里?”
“回家啊。”忆萱不假思索。
“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么?”
“我,我不是说过我有师父么,那就是我的家,我在外久了,他会担心。”既然要走,有些话就不要解释了吧,谎话说出去久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了。
忆萱已经坐了起来,又站了起来,轻声道:“天色不晚了,不如我们下山吧。”
叶漓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炯炯道:“云梓,可以为我留下来么?”
忆萱呆住,讷讷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有放手,也并没有因她的不回答而生气,反而是站起来与她眼神触碰眼神,忆萱与他的眼神刚刚相撞,就慌忙地看向别处,他的声音很温柔:“这两天,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忆萱傻了,叶漓对她很好,她很感激,她对感情的事很迟钝,不知道怎样算是喜欢一个人,慕璟曾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很想她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久了就是爱了,爱一个人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说不出来为什么却明确地知道爱着她,想为她付出一切。
她眼神闪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是她根本没有想过的问题,感情这回事她也从不知道可以得这样快,半晌才低声说:“对不起。”
天色渐渐暗下来,叶漓没有松手的意思,她也不好挣脱,只能由着他拉着,手心不停地出汗,他终于说:“我母亲病重,我向她提起过你,她很高兴,你能不能去见见她?”
忆萱犹豫:“这个,我应该不适合见她。”
叶漓语气轻柔地与她商量:“并不是要你嫁给我,你只需要见见她就好。”
忆萱苦笑:“明天早上可以么?”
这一次的爬山赏夕阳是欣然前往,败兴而归。叶漓和她各怀心事地往山下走,基本没有什么话,这山上去不容易,下去更加不容易,摸黑下山就更加十分不容易,叶漓除了偶尔提醒她小心也只剩下沉默。
夜幕拉开,聚芳楼中,柔和的筝声透过白色的纱幔似有似无,荼芜香的香气蕴满了整个屋子,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打开,乐声断了。
“是你来了?”
“是我。”
一女子从纱幔后缓缓出现,长发未束,任其自然垂在身后,说不出的妩媚柔美,莲步轻移,步步生香,白色的轻纱笼着轻薄的百花曳地裙,身姿若隐若现,每一步都是一道让人难以忘怀的风景,她痴痴地看着他:“公子又要走了吗?”
慕璟颔首不语,她靠得更近,仿佛已经要跌入他的怀里,踮起脚尖理了理他的头发,魅眼如丝,空气凝着暧昧的气息:“可是你还没有看我跳舞呢?”
“下次吧。”
香炉晕出清雅的香味,那是她熏好后问他的意见时,他说还不错的香,从那以后,那就再也没有换过其他熏香。
慕璟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她托忆萱转交给她的香囊,上面细密的针脚都是她难以言说的相思,雪白色的香囊,由于繁复的刺绣,反而看不出多少原来的色彩。
慕璟一成不变的白袍,佩戴白色香囊儒雅了些,不符合他,佩戴黑色香囊,又和衣服不衬,白芷的选择是花了一番大工夫的,只是没想到慕璟才拿到就还了回来。
白芷没有接,慕璟也没有收回,她又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若公子不知道我是青楼女子,只有初见时对我的印象,公子还会这般对我么?”
慕璟轻轻把香囊放在她的手心,白芷施了一层薄粉的脸颊顿时变得苍白,慕璟恍然未觉,一点点把她的手合拢,声音轻如微风拂过:“我说过,我会一直保护你。”说完慢慢放开手,转身开门欲走。
白芷猛然从后面抱住他,慕璟身子一颤,她双手紧紧地圈住她,唯恐一松手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贪念着这一刻的温暖。
“有那么多人不惜千金买我一笑,可是……我只是想看到公子的笑容,他们看我跳舞时如痴如醉,可是……我多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公子为我鼓掌的样子,我想那一定是我这一生看到的最美的样子,公子,我只为你一个人舞。”
“白姑娘。”慕璟轻声开口。
白芷好像被人打了一棒子,才意识到方才的行为是有多失态,怎么可以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一直只做个红颜就好,一直远远地看着她就很满足了,在他心情好的时候陪他讲话,在他心情不好时候为他弹琴。
可是,却慢慢的开始不满足了,应该他的妹妹给她的勇气,可是她竟然这么做了,试着去挽留他,明知道他从来不会为她停留啊,明知道他即使留宿也只是静静听着她弹筝罢了。
“我……我只是……”她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璟未转身,只轻声道:“无碍,下次不要这样就好。”这样温柔的语气,却是这样残忍的话。
直到他的身影完完全全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她终究还是做了最想做却最不该做的事情,跌跌撞撞地关上门,回到房间。
忆萱回到客栈的时候,更漏已不知道敲了多少下了,她向来不注意时辰,不过这一次连自己都意识到不晚了,这是很少地第一次和一个男子独处到这么晚,不过,好像,除了五年前的那次。
转身上楼回到了她住的房间,没想到开门却看见了慕璟坐在桌子旁,忆萱懒洋洋地打了一个招呼坐了下来,又累又乏就往桌子上趴去。慕璟一脸严肃,拿着昨天叶漓送给她的香囊问:“这是谁给的?”
香囊她只是昨天戴了,今天就放在了房间,慕璟才会看到。
忆萱没精打采,趴着把头埋在手臂里,含糊问道:“什么?”
一向好脾气的慕璟突然怒火中烧,吼道:“慕忆萱,你给我把头抬起来,看一眼行不行?”
忆萱被他一吓,睡意全无,赶忙看了一眼:“一个人给的。”
“我是问谁给的。”慕璟语气缓和下来,他不是无缘无故生气,今日白芷问他忆萱是不是有心上人,慕璟说没有,白芷说她看到了忆萱佩戴的香囊,那种香囊的形状特殊,是灯会上男子倾心哪位女子才会送出的,一般女子若是不喜欢赠送香囊的人,是不会戴上的。
听到这件事,慕璟赶回了客栈,忆萱并不在客栈,店老板说她被一个男子给接走了,他等了很久却还是不见她的人影,又想起他所该还的香囊也没有还,不得不又往聚芳楼去了一趟,可是他这么晚回来,竟然她更晚。
忆萱才来庆州两天,他已经告诉过她在庆州连身份名字都不要轻易说出,可是她连别人的定情信物都收下了,她入世不深,对很多事都不懂,慕子俨特地交代要好好照顾她,难道要回庄之后给他带个女婿么,她也太轻率了。
慕璟再问:“你喜欢这个人?”
“不是。”
慕璟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还收?”
“他说是地主之谊……”忆萱突然反应过来,“这个香囊特殊么?”
慕璟把这个香囊的含义给她讲明白时,忆萱心内一惊,他竟然是骗她的,她竟然还那么傻得以为真的是天涯何处无知己,她伸手拿过香囊:“我会还回去。”
慕璟看她真的是很累,没有再问,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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