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珏制止了随从更进一步的想法，修长的手指在窗沿上轻轻一点，摇头淡声道：“不必了，她是拉拢不来的。”

随从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疑惑。

他们身处这座幸存者城市的最高建筑，一座战前被称作天空之眼的观光塔顶层。

如今这里被改造成了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能量酒吧，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窗，足以将下方营地的布局与人流尽收眼底。

临珏转身，关上了那扇能让声音泄露出去的通风窗，隔绝了下方营地的喧嚣。

他坐回由能量木打造的沙发上，端起桌上那杯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能量酒，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

“一个有这般谋略和手段的女人，怎么会甘愿屈居人下？”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安静的包厢内格外清晰。

“如果她真的点头，愿意加入我们北方联盟，成为我麾下的一员，那我反而要日夜提防，怀疑她是不是心怀鬼胎，盘算着哪天将我取而代之。”

临珏的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个早已消失在视野中的身影上。

“何况……我想看看，如果让她自由生长，我们既不收服，也不刻意打压，五年之后，她会成长成什么模样。”

他靠进柔软的沙发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应该……会很有趣吧。”

这或许算是他们这些联盟高层子女的通病。

在普通幸存者看来，他们是高高在上、手握权力的幸运儿。

可实际上，他们每日都困于最高权力之位的争夺中，生活被无尽的算计与提防填满，无趣且乏味。

但因为家族和自身已经投入了太多的沉没成本，又不甘心轻言放弃，最终只能被这一名为最高权力者的枷锁死死束缚，画地为牢。

如今，在这片混乱的南方土地上，突然见到萧静婉这样一个有趣的女人，她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只会涂脂抹粉、依附于强者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像一株在辐射废土里野蛮生长的荆棘，带着剧毒的尖刺和旺盛的生命力，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只是，临珏也自知，自己的性子早已在多年的权斗中变得阴险狡诈，每日工于心计。

若是真真遇上萧静婉这种七窍玲珑心的女人，恐怕不仅不会放心重用，反而会因过度的猜忌与提防，最终将她变成敌人。

倘若未来的临珏，知晓今天这一念之差，会给自己树立起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不知是会为今日的决定追悔莫及，还是会因棋逢对手而拍案叫好？

但这些，均为后话，暂且揭过不提。

随从听着主人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包厢内再度陷入安静，只有临珏的指尖在能量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短暂的缄默后，随从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既然如此，主人，我们打算在这华夏区域待多久？我们离开联盟总部太久，还不知道那两个家伙要背着我们做出什么腌臜事来！”

他说着，言语间不经意地多了几丝忿忿，显然是在为自家主人打抱不平。

临珏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扣。

“不急。”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再看一场好戏，我们就走。”

“好戏？”随从不解。

临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真正有趣的事情。

他抬起手，修长的食指指向窗外，那个核心基地设立的高能营养液分发棚的方向。

“就慢慢看着吧。”

与此同时，刚刚带着柳家人回到临时安全设施的萧静婉，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大恐怖即将降临。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在不久前那场毁灭性的能量风暴降临前，她也有过完全相同的预警。

“所有人，立刻进入最高警戒状态！”萧静婉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通过通讯器对唐亦辰和所有武装力量下达了指令，“检查所有防御设施和能源储备，非战斗人员全部进入地下避难所，快！”

她的预感从不会出错。

果然，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次的灾难是什么。

极夜——已然降临。

没有预兆，没有过渡。

仿佛有人按下了世界的开关，那轮散发着能量光辉的末世太阳，在落下地平线后，就再也没有升起。

白昼与黑夜的界限被彻底模糊。

即便是本该阳光最烈的十二点左右，天空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昏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黄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幸存者如果需要外出，必须提着光芒微弱的能量烛灯，否则连脚下的路都难以分辨，一不小心就会被地面上凸起的能量石块绊倒，轻则破皮，重则崴脚。

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变异野兽变得空前活跃与暴躁。

它们的嘶吼声在城市的废墟间回荡，那些因恐慌而连夜逃离原驻地的流民，往往成为它们最初的猎物。

改装过的运输车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以行驶，道路上随处可见被啃食了一口又因为口感不合而被随意丢弃的尸体，场面骇人。

幸好，萧静婉的预警及时。

柳家人和那三万精锐武装力量因为第一时间收到了通知，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此刻，整个营地虽然气氛紧张，但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惊慌失措。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萧静婉和唐亦辰的下一步指令，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然而，就在萧静婉这边准备充足，沉着应对天灾的同时，华夏区域的权力中心——核心基地，出大事了。

就在极夜到来的第一个夜晚，中央指挥官的生命维持系统，崩溃了。

这个统治了华夏幸存者官方机构数十年的最高权力者，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刻，在核心基地最深处、守卫最森严的中央指挥部内，除去早已被萧静婉抓获的尹岸之外，其余八位被视作继承人的高层，都提前得到了消息。

他们赶到中央指挥官那张巨大的能量维生床前，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空气中没有悲伤，只有压抑不住的野心和期待。

他们几乎是满怀期待地等着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每个人都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一会儿究竟是先拉帮结派，联手把实力最强的五哥干掉，还是暂时各自为营，静观其变。

即便是其中最不受宠、背景最弱的那位，此刻心中也不禁涌起一丝希冀。

毕竟，最高指令未下，遗嘱未立，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纵使他背后的派系势力薄弱，还不受指挥官待见，却也很有可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权力洗牌中，抓住机会，一飞冲天。

退一万步讲，就算争不到最高的位置，只要站对了队伍，保住自己余生的荣华富贵，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中央指挥官弥留之际，偌大的指挥部里，真正感到悲恸欲绝的，竟然只有侍立一旁的首席智囊一人。

其余的高层们各怀鬼胎，竟是连表面上的悲痛都懒得掩饰几分。

不知该叹一声可悲，还是道一句常态。

瘫倒在能量床上的中央指挥官，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头。

他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混沌与浑浊。

目光缓缓扫过匍匐在下首的众人，似乎想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清。

最终，他劳累了一辈子的双眼，缓缓闭上。

那只一直紧攥着床单的指尖微微松开，无力地垂落至床沿外。

首席智囊见状，双目赤红，连忙跪着上前几步，颤抖着想伸手握住指挥官那只逐渐冰冷的手。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转而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上那根象征着身份与智慧的银色数据权杖。

他对着床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次头，额头与冰冷的金属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后，他用粗糙的指尖胡乱擦去眼角的泪水，强行遏制住喉间的呜咽，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人嘶声大喊：

“中央指挥官系统……崩溃了！”

自此，天下大乱。

最高权力者的死亡，是天底下头等的大事，自然是瞒不住的。

消息如病毒般扩散开来，瞬间引爆了幸存者群体中积压已久的恐慌。

极夜带来的压抑，加上权力真空引发的未知恐惧，让无数幸存者彻底崩溃，他们开始四处逃散，试图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安全之地。

末世之后，人口已然急剧减少，按理说，即便发生大规模的逃窜，也不至于引发严重的踩踏事件。

但此刻，在极夜的笼罩下，人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毫无理由地恐慌着。

他们下意识地聚集在一起，随着人流的方向疯狂奔涌，想要寻觅一隅之地安歇。

黑暗加剧了混乱，摩肩擦踵变成了恶性的推搡。

前面的人被后面挤上来的人推了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惊慌失措间，他下意识抱住身前人的大腿，却害得对方也难以稳住身形，就这样直直地压了下来。

而后面涌上的人潮，因为天色昏暗，又没有钱购买昂贵的能量灯，直到一脚踩在底下柔软的人体上时，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只是，纵使意识到也无济于事。

身后是源源不断、如同潮水般前涌的幸存者，惊呼声、哭喊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任何有效信息，更别说出言提醒脚下有人。

再者，经历过末世残酷洗礼之后，多的是各扫门前雪的幸存者，谁又会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停下自己逃命的脚步？

因此，只要倒下去的人，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待到混乱的人潮终于散去，原地留下的，均是一具具被活活踩踏至死的尸体，面目全非，再也难以辨认其生前的身份。

最后，只能由一些看不过去的好心人自发组织起来，将这些残破的尸骸丢到城市郊外的废弃之地，任由变异的野兽叼去果腹。

这样的惨剧，不止发生在江南区域，在整个华夏大地的各个幸存者聚集地，几乎都在同时上演。

一时间，华夏境内幸存者死伤无数，其惨烈程度，相比此前因饥荒而死的总人数，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以权力风暴的中心——核心基地最为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