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烦死人了，你到底想给我添多少麻烦才满意，臭小鬼！”
这是路德维希第一次尝到“为了自己外的人而心急”是什么样的感觉。每一秒的时间都似乎被毫无意义地拉长了。这种感觉实在不能算是舒服。他不耐烦地以鞋底轻轻踏着柏油路面，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马路上产生了可怕的龟裂。
“谢……谢”
突然间，少女的嘴巴动了。
仿佛口干舌燥的人开口想要讨水暍，颤抖的双唇微微开启。
“谢……谢……谢……我……”
双眼紧闭，只有嘴唇在动着。疯狂地、拼命地动着，似乎想要传达什么讯息。路德维希不知道该不该仔细聆听她说的话。毕竟在专家尤伯还没抵达的情况下，路德维希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减缓她的痛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眼见艾达佐伊突然高声大吼，路德维希不禁轻声叫了出来。
这个模样实在不太对劲。少女纤细娇小的身体，在路德维希眼前像被捞上岸的鱼一样不断弹跳。整个躯干大大地向背后弯曲。不知是骨头还是肌肉在不停地吱嘎作响。但是少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苦表情，反而如同在唱着圣歌般，甚至带着一抹欢欣的神采。
唯有一点。
从紧闭的少女眼睑深处渗透出了泪光。
只有这一点并非源自于欢欣。
而是来自于剧烈的疼痛。
计算型电脑的萤幕上出现了乱象。写着警告文字的视窗就像打在窗户上的雨滴一样纷纷冒出，几乎淹没了整个画面。不明所以的哔哔警讯响个不停。
“可恶！喂，尤伯！这是怎么回事？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你冷静点，详细说明清楚！光听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判断。对了，你的手机有摄影镜头吗?最好能够有影像电话的机能！”
尤伯的话说到一半便告中断，似乎是因太过惊愕而倒抽了一口气。通话状态并没有被切断，路德维希可以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内容尽是些“怎么办？”之类。
“喂，到底是怎么了？告诉我……快点啊！”
“安静一点。你能不能让我仔细听听那孩子在说什么？”
“你能听到么？”
“别废话了！”尤伯像是急疯了一般，对着话筒大叫！
尤伯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焦急，令路德维希感到事态非比寻常。但是即使他什么都不做，艾达佐伊的吼叫声想必也会透过手机传人尤伯耳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惨叫声已经无法令人忍受了，就连这个“绞肉机”般的杀人机器，看着这一幕都冷得打哆嗦。
透过手机可以感觉到尤伯在听了少女的叫声之后，惊愕得忘了呼吸。
“时候到了……”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路德维希显得相当焦躁，尤伯简洁地说出了答案：
“大脑被攻陷了……现在分解子弹的目标是这个孩子的内脏，一旦内脏异常……就活不了了！”
路德维希一听之下，不禁全身僵硬。
分解子弹在攻陷大脑之后，会在4个小时之后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杀人的方式比路德维希还要干净利落！
能够想得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海因里茨已经使出了最后的筹码。
敌人海因里茨在和路德维希一战之后，已经发现了路德维希根本没有一点谈判的诚意。海因里茨已经不对路德维希抱任何希望，对于无路可退的海因里茨来说，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解围，那就是“拼命”利用最后的筹码和路德维希进行拉锯战！
既单纯又可怕，宛如游戏般的陷阱。
或许就连海因里茨本身也没想到这个筹码会这么快的派上用场吧。最后的筹码与其说是为了保命，倒不如说是行有余力之下的附赠品。
路德维希在心中想着艾达佐伊慢慢死去的景象。
“我这里没有什么办法……这里的仪器太落后了，根本无法组织分解因素的扩散！最多还剩下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时间一到预言成真了……”
“预言？核子战争么？”
路德维希回想着。
“你应该非常明白预言的意思吧！……你的任务就是杀死艾达佐伊收走核动源，阻止战争！但是到头来如果她死了核动源没有收回来岂不是还是会引起战争！”
路德维希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艾达佐伊持续着意义不明的大吼大叫。数百个警告视窗几乎将笔记型电脑的萤幕全部埋没。
从视窗及视窗的缝隙之间勉强可以看见艾达佐伊那可怜的心跳。
艾达佐伊那小小的身躯，像触电般向身后弓起。
接着连心跳运作率也被新的警告视窗给盖住了。
简直像是艾达佐伊原本的人格资料，被神秘的分解病毒资料给整个覆盖住。
尤伯透过手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路德维希已经听不进去了。
“来不及了！”
尤伯还没有分析完分解程式码，也还没做出破解程式。而且她当初所分析的程式码里面含有假因素，就算做出破解程式也不能保证是安全的。更何况，如今已不可能将她搬运到设备齐全的研究机构内。
制造出分解子弹的病毒的海因里茨应该很清楚病毒的程式码，但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向海因里茨逼问，然后再撰写出破解程式。
一种莫名的触感正一寸一寸地烙印在路德维希的脑海里。但是他还没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思绪已经被尤伯以冷静的声音强行切断。
“你听我说，路德维希，现在唉声叹气还太早了点！战争不会那么容易爆发的……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你所说的那个红色的少年了么？他的体内有炼丹术的力量，而分解子弹中有77%的成分是炼丹术，找到他绝对可以救艾达佐伊一名！……所以说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他，我还知道你们两个人是平行时空的两个人！你一定能说服他！……或者是你杀了她，只有你有能力收走她的核动源……这两个你选一个！”
尤伯的这句话中，每一个字都令路德维希感到反感。
她所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出于好心，为了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为了让这个世界继续下去！
路德维希不会选择任何一个选项，路德维希从没有感到过无助，但是这一次他的数据演算无法将自己的心情平静了！
如今正翻滚挣扎，连求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的这名少女。
路德维希自嘲般地笑了。自己所拥有的这个只能杀人的力量，竟然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能够派上用场，只是杀死而已。
路德维希再次自嘲般的笑了，如果去想那个红色少年去求助，岂不是太可笑了，自己曾经要杀死的人，没想到自己会如此费心费力的去救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时间一旦拖长，被输入艾达佐伊脑袋中的命令文将让她的心四分五裂。想要阻止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她的心毁坏之前夺走她的生命。
“不……”
不管做出何种选择，她都已无法得救。
至少带着笑容让她安息吧，尤伯说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德维希紧紧咬着牙关。胸口深处有一股刺痛感。这种痛跟在废钢厂被红色少年殴击时的痛完全不同。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就是失去的痛。现在路德维希终于体会到了。他终于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重量。一万次的这种痛楚。路德维希终于体会到，自己过去曾经将这种痛楚，以万倍加诸在他人身上。
现在才体会，已经太迟了。
不管做什么，都已经太迟。
路德维希不禁高声大吼，但吼叫根本无济于事。
凭自己的能力，无法将艾达佐伊脑袋中的病毒删除。自己并未拥有那么便利的能力。虽说是最强的力量，说穿了也只是可以将事物通过演算来加以控制和改造而已，但是一旦自己脑子有了伤病，就算是脑震荡的伤痛都会导致力量下降。
“慢着……如果我把分解子弹的病毒转移到自己这里的话……岂不就没事了么？”
想到这里，忽然有个念头在路德维希脑中一闪而过。
他仔细咀嚼着自己脑中的东西。
“没错，就这么干！”
“果然我是最强的……哼！我有办法了！”
路德维希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如拼图般的片段语句。
他体内的时间流动，在瞬间变得极为缓慢。
按照原理来说，路德维希可以将对方体内的一切不利因素转移到自己的体内，然后利用数据演算的能力，把不利因素完全消除，因为路德维希的数据演算具有杀毒功效，在强大的病毒也无法战胜路德维希的数据演算！
路德维希的思考速度急遽攀升。
文字排列中累赘的部分被剔除，逐渐凝聚成有意义的字句。
在专注的思考之中，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宛如永恒一般漫长。
“这一次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救助，也不需要低三下四的想红色少年救助！……哼！我做得到！”
“你说什么？”尤伯在电话那一头警告着路德维希：
“你别干什么傻事啊！你不要随便利用你的能力，如果出了差错后果将会更糟！……我知道你想怎么做了，你想利用数据演算来转移分解病毒吧！你最好不要那么做，你的能力已经退化了，这么做风险很大！”
想到这里，路德维希的肩膀如同遭到电击般剧烈震动。
“我别无他法！”
如果，路德维希的能力真的出现了差错，那么先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果，路德维希的演算能力没出错便可以，清空病毒，如果出现异常便死无葬身之地！
他抬起了脸。从开始思考到结束，只花了不到十秒钟。
“放心吧！如果我死了的话，我有20多条命可以用！我可以再活过来的！”
“别傻了你！……脑子出现异常之后，你怎么重新复活！”
说到一半，路德维希虎躯一震，像是了解到了什么！
病毒如果真的侵入大脑，路德维希将连站起的力气都将没有，更别说什么复活！
“……你最好想清楚，我们既然有万全之策干什么不用！”
路德维希沉默了三秒，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可能是将恐惧完全清除了吧！
“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利用仪器把我的数据移动到这个女孩的脑子里吧！……这样可以保证她不会死！”
路德维希第一次叫艾达佐伊为“女孩”！
路德维希第一次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而拼尽全力！
路德维希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力量的用处不仅仅是杀人！
路德维希握紧了双拳！
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算无法完美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救她的命就行了。
“你以为你死了的话把数据传送给艾达，她就能活了么？……你以为谁的大脑都跟你一样么，她根本就没有像你一样的储存容量，你把数据给她只是会压迫她的神经而已，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
“啊？”
的确，路德维希的大脑与众不同，路德维希的大脑如同一个超级计算机，可以和天网的计算能力和储存容量相提并论，但是艾达佐伊没有跟路德维希一样的大脑！所以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
“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杀了她，抽取核动源的力量加以保护！第二，去找那个红色少年，帮助艾达佐伊解除子弹中的炼丹术病毒！你别无选择！”尤伯以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记住了，别再耍脾气了！如果因为你一个人导致了这个次元的核子战争爆发，你就是千古罪人！……你不也是希望预言中的故事不要出现么？那你还在想什么啊！……动手吧！”
尤伯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正对着路德维希谆谆敦诲，其实是下达最后通牒。
“路德维希！……快啊！还有不到4个小时的时间了！……拖得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吵死啦！”
路德维希毫不迟疑地回答。听到这句话，尤伯的呼吸停止了。
路德维希将视线投向瘫在副驾驶座上的艾达佐伊，接着又朝着自己的手望了过去，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个浸满鲜血的肮脏之手，不断的自嘲！
“试试吧！……你做得到的，你是最强！”
路德维希开始修复自己的转移数据，开始慢慢酝酿！只要成功的话，自己可以清除所有的转移到自己体内的数据病毒，如果失败的话，就会如同尤伯所说，世界将陷入核子战争的硝烟之中！
“路德维希你在听么？”
似乎依然透过手机在说着什么，但路德维希已经没在听了。他想把手机电源关闭，但手滑了一下，手机掉到地上。他并不打算重新将手机捡起。
路德维希歪着嘴角笑了。
路德维希很明白，如果失败的话，没有人会为自己感到惋惜，会认为自己是造成大战的根源和祸根！就算是成功的话也没有人会对他微笑，也只是认为这是自己的赎罪！
但是路德维希不会在乎那些虚幻的东西，他想守护的，第一次想要守护的只有这个少女，这个曾经差点死在自己受伤的少女……
包含那次相逢。
包含那些对话。
包含那个笑容。
那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将流失。而这种痛，必须由他来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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